黃鶯弦上別語

李聰

摘 要：讀一本詞集，讀的是風雨滄桑的人生故事，是綿延鋪陳的歲月風情，是時代烙印在玲瓏文人心上的風花雪月與離合悲歡。有道是“詩必盛唐，詞必兩宋”，而夾于其間的五代只能像一個沒落的山谷，靠著李煜和馮延巳等人的名聲才情，支撐著那些許的高度。可事實上，五代正是歷史的起承轉合點，失了它，后世也就失了一切的根基和榮耀。韋莊的存在，也像五代一般，恰如詩的來世，詞的今生。有人說，他讓詞可以與詩分庭抗禮。

關鍵詞：《宛在云端》；韋莊詞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1

一、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

誰沒有過青梅的記憶，誰能不解年少的風情，那一段最好的時光，還有聽雨賞花的小心思，還有贊嘆美人江南的好心情。那個時候的韋莊，雖孤貧力學，但眼里所見到的終是鮮麗的色澤。未來那么長，處處生機，滿心希望。此時少年聽雨歌樓上，胸懷寬闊而溫情，若偶有強說愁緒之意，怕也多是為賦新詞吧。可日子確是輕快的，走在美好含情的風景里，沽一壺甜酒，傾慕于皓腕凝雪的壚邊美人，伴著翠屏金屈曲，笑看水上鴛鴦浴，恰是幾年花下人醉。所以呀，當時年少，騎馬倚斜橋。

二、香滿衣，云滿路，鸞鳳繞身飛舞

功名既是求的，也是賜的。古往今來，有多少才高八斗之人，歷經數載仍郁郁不得志。那么有幸得到的，自然就是孟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激越心情。端己自也如是。“人洶洶，鼓咚咚，襟袖五更風。”才是暗夜拂曉，大羅朝廷上月色朦朧，可街頭卻早已車響馬喧，鼓樂齊鳴。中舉的士子迎風策馬，躊躇滿志，直向玉華圣君奔去。一路上花香隨行，祥云開道，清風揚起他的襟袖，衣袂上繡的鸞鳳像是在起舞恭賀。街鼓為誰動，禁城為誰開？君不見“鳳銜金榜出云來，平地一聲雷！”應試歸來，遷鶯化龍，家家戶戶的小姐都擠上閣樓，爭看那狀元郎一夜鶴沖天。

三、繡鞍驄馬一聲嘶，滿身蘭麝醉如泥

韋莊詞中句，常見駿馬和美酒。詩之盛唐，酒之盛唐。在海清何晏的升平盛世，酒可以用來壯志抒懷，激昂意氣；在頹廢絕望的飄搖末世，酒也可以用來麻痹心志，醉生夢死。安史之亂后，痛享現世人生的酒神精神，日益成為了晚唐五代的社會風氣。亡國之痛，喪家之悲，離亂之傷。惶惶朝堂在風雨中飄搖，根基已松，無可挽回。人們只能在恐懼和惶惑中等著它徹底倒下崩塌的一天，然后在“天下之大，無以為家”的凄苦無奈中漸漸地渙散了精神。“深夜歸來常酩酊”，奈何茍全性命于亂世。任何時候，希望都是唯一不可失的東西，因為再多的堅強都敵不過無望。

“驚睡覺，笑呵呵，常道人生能幾何？”我們都懂，能說出來的痛，并不是真的痛。那么當然的，強顏歡笑的曠達會比直抒胸臆的傷痛，來得更絕望，更撕心裂肺。其實韋莊并不脆弱，“紅樓別夜堪惆悵”，哪怕當時遭逢離亂，流落輾轉，這位洛陽才子依然有興致在畫船中聽雨，在橋邊等美人，風流瀟灑。而如今，人至晚年，江山殊異，人心渙散，這皓首蒼髯的古稀老人不會再有夢想，一切終成經歷。就像叔本華說的：“在毫無意義的人生境地中作樂，在絕望的大地上狂歡。”

可是還好，歷史總會輪回，亂世能出梟雄。再過一世吧，到那時，民將安居樂業，文將再造盛世。

四、夢魂飛斷煙波，傷心不奈春何

無論才子將軍，江山美人總是難過的關。女子美好，她們的身姿窈窕，心也窈窕。高閣里的謝娘，看不清她的容貌，借著月色孤燈霧里看花：“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仿佛一枝被白雪素裹的紅梅，繚繞著清晨的香霧，朝霞的光華。潔凈清涼，又暖意蕩漾，生命靈動。

但是美人總要走出閣樓的，出了樓閣，便再也無處去躲避動蕩和相思。相思不應只見于閨婦，男子亦有情義。他記得那年花下，初識謝娘，畫簾里的女孩子，撥一曲歌樂，紅袖飄香。她回閃的眼眸里波光流轉，兩人無聲執手，卻勝過言語萬千。彼時的西面水堂，暗藏下了朦朧的情事。只是如今俱是異鄉人，音塵相隔，相見無因。韋莊是直以男子的口吻來寫的，足見真誠。他不像尋常的文人，為了作詞而作詞。堂堂七尺男兒的胸懷，偏生總想把自己安在嬌柔羞怯的小女兒心里，傾吐著自己想象出來的愛戀思慕。他們寫思婦對于征人的思念，或許只是他們在幻想在希望，有一個女子也能這樣地愛戀思念著他們。韋莊就不，他愿意呈現自己的心思，他的詞里有自己。

五、春晚，風暖，錦城花滿

生逢一個離亂的年代，輾轉終成常態。從長安至洛陽，下江南，再回到西蜀，雖然始終伴著“何以家為”的無奈，但各地的風土人情還是給了這位異鄉的游子些許的安慰。來到“風景舊曾諳”的江南，遠游的我怕是應該在那里終老。何處？煙雨、柳色、畫橈、青娥、迷樓，古今愁。哪里是我貪戀這春風美景呢，只怕近鄉情怯，還鄉斷腸。而我在江南、蜀中，都感到了一樣的美好和孤獨。

或是運河隋堤，富態繁榮，翠旗高飐香風，水光一片渾茫；或是晚春風暖，花開滿城，纖纖素手，拂面垂絲柳，狂殺游人；或是霧蒲柳暗，香塵隱映，春女繡衣金縷；又或是蠶市熱鬧，美人玉蟬金雀，寶髻花簇鳴珰。有景，有人，有情，實在是人間天上堪游賞，為花須盡狂。

總之，這是一位詞人的一生，一顆筆下的玲瓏心。端己之詞，不受“花間”束縛。題材之豐，橫有年歲歷程，縱有各地風情；疆域之拓，形象獨立，賦體白描；情調之變，深摯專注，明白直露。是謂之“花間別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