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尚書·湯誓》的文學特色

藺熙民

摘 要：《湯誓》是我國最早的散文總集《尚書》中的誓體杰作之一，在結構、勸說技巧、語言以及修辭手法等方面具有自己鮮明的文學特色，探究它們可以更好地把握《尚書》的藝術特色與文學成就。

關鍵詞：《湯誓》；軍事誓詞；文學特色

[中圖分類號]： 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2

《尚書》不僅是儒家六經之一及最早的歷史文獻總集，而且是我國最早的散文總集，文學價值極高。它是記言文之祖，是中國散文臻于成熟的標志。從文體類型來說，“誓”體是最典型文體之一，是軍隊出師時君帥訓誡下臣、民眾的軍事誓詞，大致相當于現今的戰前動員演說，可稱為古代軍事文學的淵藪。《湯誓》作為誓體杰作之一，是公元前1600年商湯伐夏桀時于鳴條之戰前發出的誓師詞，實際是討伐夏桀的檄文，頗具文學特色，值得探究。

一、文本特色：敘事完整，結構條清縷晰

《湯誓》敘事色彩顯明，完整有序，結構清晰，其內容包括商湯對隨征將士和部屬申明為何伐夏，揭露夏桀的罪行，及激發士兵英勇作戰，嚴守作戰紀律等。具體分三段，共三個意義層次：第一段是序言；第二段和第三段是主體，分別說明要發動士眾興師征伐的原因和申明賞罰的辦法。

開篇序言首先點明人物：伊尹與商湯；事件：商湯與夏桀作戰，并誓師；地點：鳴條之野。另外，還提到伊尹佐相于商湯，并剛剛“升自陑（今潼關附近）”。可以說此次誓師的大致背景已清楚表達出。第二段是闡述作戰緣由：歷數夏桀罪狀，闡明其喪失民心，以尋求戰爭借口，宣揚恭行天命。首先點明誓師對象，然后引出并不是自己想和敢于貿然發難，而是上天的旨意；再說明并非不體貼士眾而要放棄種莊稼的機緣，而實在是夏桀有罪，我敬畏上帝不敢不去征討；然后再闡明夏桀的罪行到底為何，一是耗盡了民力，一是剝削夏民，導致民眾怠慢不恭，甚至愿意和他同歸于盡，如此德行敗壞故此刻定要去討伐。最后第三段提出嚴肅賞罰的方法，從正反兩方對比說明不同后果，告誡不能違反法令軍紀。

《湯誓》僅166字，寥寥數語，就將鳴條之戰前誓師的人物、地點、事件起因以及戰爭緣由清楚交代，并部分勾勒出戰爭背后的豐富內容，做到條清縷析，首尾完整，中心突出，堪稱敘事文學的典范。實際上，八篇誓言均是如此。如加以整合，時間、地點、事件、誓師者、誓師對象、整肅氣氛、作戰緣由、作戰要求、誡約賞罰及勉勵之辭等十分完整，充分說明故事化已基本形成，并達到了結構完整，脈絡井井，起承轉合自然，相較于甲骨卜辭、《易》卦爻辭，這是《尚書》對我國散文的最大貢獻。

二、高超的勸說技巧：柔中帶剛，以勢壓人

該誓詞是成湯勵精圖治，深得民心，而夏桀荒淫暴虐，民怨沸騰，但湯的軍民不愿在平息昆吾氏叛亂后繼續伐桀之際進行的。而湯善于揣摩士眾的心理，演說相當出色，顯現出高超的勸說技巧，做到柔中帶剛及以壓倒一切之勢壓人，是該篇文學特色的主要體現之一。

商湯勸喻士眾吊民伐罪，頗有技巧。其始終貫穿的中心線索是宣稱自己順從天意和民心來討伐有罪的夏桀，反復申述緣由，第二段三處勾連這一中心意旨：“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夏氏有罪，予畏上帝”、“夏德若茲，今朕必往。”在此之下，其特點是采用委婉勸說的方式，同時加上威脅，做到軟硬兼施，時而振振有詞地控訴夏桀暴行，時而委婉勸說，恰到機杼，技巧高超。勸說時，先擺出謙和之態，初步洗清自己的罪責，打消部分怨恨心理；“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則直接了當提出夏桀罪該被罰，天命要滅殺他，而非自己，一方面提出征討的最大合法性依據，同時進一步為自己開脫；然后則以自問自答的方式點明征討為何要在干擾農事的現在進行，再一次消除對于討伐時際的顧慮，進一步勸服士眾；然后再以一問一答的形式重點闡明夏桀喪失民心及原因，申明自己決心已定，義無返顧；最后“夏德若茲，今朕必往”，則嚴辭威脅，特別是最后一段在此之上更是以要絕對服從命令的威嚴，發出震懾一切之力，最終徹底摧毀軍士的心理防線，使其毫無怨言與自己同仇敵愾，從而成功達到目的。

另外，勸說時做到以勢壓人，極富鼓動力。第二段闡明征討夏桀的緣由，主要采用委婉方式，但伊始就直截挑明“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氣勢充沛，毫無掩飾；然后回旋之后，又極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加以呼應，使得氣勢再提升；最后點明夏桀民心殆喪，氣勢充足后順勢落腳于“夏德若茲，今朕必往”，也點出伐桀的緊迫性，可謂空中響雷，擲地有聲。其中“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句，可謂最能激起共鳴，真實顯示了夏桀天怨人怒、眾叛親離的境況，也是自己征討夏桀獲得底氣的最大法寶，慷慨激昂，蕩人心腸。第三段嚴明紀律，聲喝俱厲，從正反兩面截然曉明利害，促其決斷，勢不可擋，令人退避之心頓消，沖鋒陷陣勇氣驟生。讀完全篇，一個臨瞰萬眾、憑高振臂、大義凜然、威風四面的君帥形象赫然而立，眼前恍然出現了殺聲震天、雄壯威武、勢如破竹之師沖鋒陷陣的場面，頗具有慷慨淋漓的悲壯美。這種氣勢與商湯占有道義以及對其的恪守有關，另一方面與語言形式的大肆鋪排及氣勢分不開，詳見下文。

三、語言特點：戰爭取勝的重要助推器

語言軟實力是戰爭綜合實力的充分體現，語言運用巧妙，則極富鼓動性，可以如虎添翼，成為戰爭取勝的助推器。《尚書》軍事誓詞閃爍著先民的語言智慧與犀利的語言鋒芒，就是這方面的成功范例。本篇語言運用就相當成功，充分體現了語言的獨特戰斗力。具體包括：一是語言簡練，敘事自然流暢。簡潔生動地記敘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枝不蔓，而且敘事如行云流水，風行水上，表現力極強，堪稱言簡意賅的典范。二是句式運用靈活，多短句，極大促發了鏗鏘有力的氣勢。同時，整散結合，有些似整實散，似散實整，起伏變化，富有節奏感。如第二段兩個自問自答部分以及第三段從正反兩方面申明紀律部分（“爾”與“予”、“爾”與“朕”、“予”與“予”等相呼應）均是。另外，第二段運用三處反問句貫穿誓詞中，增加了肯定無疑的語氣，如三把鋼刀，激發出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另外，韻節豐富，韻律鮮明，富有節奏、詩味與氣勢，如桀、野、協，誓、子、帝、力、臺、邑，亂、言，喪、亡、往等，讀來朗朗上口，流暢婉轉。三是口語化色彩濃，形象生動。《尚書》語言歷來被認為是書面語，多用雅言，但以“記言”為主，是上古“談話記錄”，全是用鮮活的口語按照講話的模式保存下來的活生生的講話，人物語言生動傳神，語氣、情感、神態活靈活現。這里重點說明大量的口語語氣詞所帶來的生動活潑的特點。語氣詞有惟、率、尚等，“尚”，庶幾，表示祈求、希望等語氣；“惟”還有轉折意味。疑問語氣副詞有“豈、其”等，疑問代詞有“何、易、害、如臺”等。“夏罪其如臺”中的“其”，恐怕，大概，表揣測的語氣副詞。“割”，就是“曷”，為什么的意思；“時日易喪”中的“易”，就是“曷”，表達“什么時候”之意。率，兩個，語氣助詞。最后一段，“尚”和“其”、“則”、“罔”與“攸”組合在一起，展示出復雜的假設、條件、結果等意味，深刻表達了意旨。有人認為，《論語》語言生動活潑，詞語洗練，便于記誦的語錄體特點受《尚書》影響深，頗有道理。四是成功運用多種修辭手法，形象生動，說理透辟。“時日易喪？予及汝皆亡”，將德行敗壞的夏桀比喻為炙烤大地、殘害生命的烈日，真實反映夏民怨恨暴君暴政，并急切推翻夏桀的焦灼心態，就是典型的比喻，意蘊雋永，形象生動。排比，潛在有三處：一是第二段自問自答兩次，并層進推展，頗有氣勢；二是第二段三次暗點夏桀有罪自己要征討，意義呼應勾連；三是最后一段從正反兩面三個意義層次（“輔予一人”與“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與“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與“予則孥戮汝”）加以說明，內含有對比和排比意味，感染力強。引用也有使用，如“時日易喪，及汝皆亡”，極力斥責夏桀喪盡天良，民心盡失，說服力極強。

從文學角度審視，以《湯誓》為代表的軍事誓詞，乃至整個《尚書》，在故事化手法、結構、勸說技巧以及語言的運用上，頗富文學特色，堪稱“本土散文”的典型形態，綻放著中國散文的神韻，當下應從中汲取有益經驗，會大有裨益。

參考文獻：

[1]周秉均注.尚書[M].長沙：岳麓書社，2001.

[2]江灝，錢宗武譯注.今古文尚書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