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錯要用一生的努力去彌補

文 _ 劉 同

有些錯要用一生的努力去彌補

文 _ 劉 同

劉同，青年作者、媒體人，曾出版《誰的青春不迷茫》，最新推出《你的孤獨，雖敗猶榮》。

每個人都在與他人的相遇和告別中成為今天的自己。劉同細數自己一路走來的腳步，一一盤點給過自己正能量的人。

媽媽的味道

自從嫁給我爸之后，我媽便很少有機會外出。我爸是醫生，工作非常忙碌，幾乎每天都有一兩臺手術要做，所以我媽便從護士的崗位上退了下來，換了一份工作，以便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家里。

年輕時我媽并不擅長持家，嫁給我爸那會兒也不會做家務，更不用提做飯了。不過她長得清秀，氣質出眾，嫁給我爸之前，不乏追求者，平時一副嬌生慣養的小姐樣子，每天中午她去食堂吃飯都會打很多菜，吃幾口就不吃了，剩下的全倒進垃圾桶。出身窮苦的我爸那時正好是團委書記，一看我媽這副德行，氣不打一處來，把我媽當成了重點教育的對象，從抗戰的艱苦說起，再到農民對糧食的尊重，一來二去，我媽就和我爸結婚了。

結婚之后，所有的家務活兒都是我爸做。我媽當時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吃完晚飯后出去跳一會兒交誼舞，然后回來給我和我爸織毛衣。由于我爸工作出色，有一年就被派往上海瑞金醫院進修。脫離我爸之后，家里伙食一日不如一日，我就這樣一直熬到了大年三十。

我記得那天我在小伙伴家玩，他的父母、親戚熱熱鬧鬧地忙活了一整天，然后非常禮貌地問我是不是要留在他們家吃團圓飯，這時我才想起來應該回家了。

回到家，我媽正坐在廚房里對著一大堆豬肉、豬蹄默默流淚。她看著我說：“你爸今天可能回不來了，所以我們兩個人隨便吃一吃好嗎？”

我眼眶一紅，覺得自己特別可憐，然后對我媽說：“那你可以去給家里買一點兒瓜子嗎？”

我媽哭哭啼啼地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門鈴突然響了，我媽打開門，見我爸背個大軍用包一臉興奮地站在門口，我媽抱住我爸就哭了起來。我看我媽哭，也過去抱住我爸大哭起來。我爸抱了抱我們，看了看家里的慘狀，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包往地上一放，換了件舊外套，生火、架鍋，開始做年夜飯。

因為爸爸是醫生，每天我上學了他還沒醒，我睡覺了，他還沒有下班，所以，我對他的了解很少。就是那年的大年三十，我第一次覺得他是家里的頂梁柱。

也就是在那一次之后，我媽開始學習如何做家務，如何做飯。縱使她第一次給我做湯泡飯時，錯把洗衣粉當成鹽放了下去，她也一直在堅持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我問她：“第一次做得那么糟糕，為什么后面還會有信心做好呢？”她說：“你們老說這個是‘媽媽的味道’，那個是‘媽媽的味道’，我不希望每次提到這個的時候，你想起的都是洗衣粉的味道。”

有些愛就是錯了一次之后，便希望用一生的努力去彌補。

用一生的努力去彌補

大三的夏天，爸爸帶著我和媽媽一起去大連旅行。那是我3歲以后，全家人第一次一起出門旅行，所以，即使當時我們住的旅館環境很一般，我還是滿心激動。

只是沒有想到，我爸第二天一大早就獨自去海邊溜達了，我和我媽只能自己行動。于是，我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到了當時大連最繁華的商場。我們一下車，就看到各種熱鬧的專賣店，進入第一家專賣店，我媽拿起一件99元的T恤，皺了一下眉頭后對售貨員說：“能不能便宜一點兒，30塊我就買。”售貨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大姐，我們這里不砍價，如果你要買便宜的，可以去批發市場。”說完后瞟了我一眼。我立刻拖著我媽離開了這家專賣店，然后低聲告訴她：“媽，專賣店不能講價，你不要再講價了，太丟臉了。”

然后我們又進了第二家專賣店，我媽給我爸看中了一件T恤，還是99元，然后她對售貨員說：“100塊我買3件，賣不賣？”

可想而知，當時的場景有多么尷尬，出來之后我很嚴肅地對她說：“如果你再在專賣店砍價，我就不和你一起逛了。”

沒有想到，到了第三家，我媽依舊這么做了。我的臉突然就拉了下來，轉身就走，把她拋在了交錯的人流之中。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的人真多，我媽身高不到1.6米，我一轉身，她就看不見我了。她沒有手機，也不知道旅館的地址，連坐公交車也是跟著我坐的。她將近20年沒有出過我們生活的城市，她的腦子里沒有專賣店的概念，她曾被外公外婆當掌上明珠對待，從遇見我爸開始她才學習持家，一切都買最劃算的，再也不會浪費，再也不會問外公要生活費。而現在，只因為她在專賣店砍了價，就被她的兒子丟在了陌生的城市。

那天，我心情不好，逛到晚上十點才回到旅館，我爸問我媽去哪兒了，我說不知道。媽媽是十點半回來的，我爸問她去哪兒了，她什么都沒說，也沒有責備我，好像白天發生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過了好多年，我已經參加工作了，一天我看舊照片，突然想起這件事。我問我媽，那一次去大連旅行，為什么爸爸每天都一個人去海邊。媽媽告訴我，那是我爸從醫以來第一次出醫療事故，醫院怕爸爸想不開，給他放了假，希望媽媽和我能陪著他散散心。對于我爸那么要強的人而言，那無疑是他人生當中最大的一次打擊。在大連的日子里，我媽不敢勸他，也不敢告訴我，她每天都怕爸爸萬一想不通在海邊出了事可怎么辦。

拿著舊照片，聽著媽媽的訴說，想到我把她扔在大連街頭，我的心就像被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當時媽媽已經到了無依無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地步，而唯一可以依賴的兒子卻那樣對她。

胸口戳的那一刀，拔出來必死，不拔出來也有止不住的血在流。我看著媽媽，她仍在回憶爸爸當時的狀況，似乎把我將她丟在鬧市區的事情完全遺忘了。

我欲言又止，心里憋得難受。我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問她：“那天晚上你怎么回旅館的啊？”她想了想，云淡風輕地說：“忘記了，反正轉了幾趟車就回去了。”

我笑著說：“你真厲害。”心里卻特別想對我媽說一萬句抱歉，但這句抱歉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那天之后，我開始喜歡陪我媽逛街，而且不管自己的信用卡還有多少余額，只要是她看中的衣服，我都會立刻讓店員包起來，然后告訴她：“我賺錢很容易，簡直是1小時賺1000塊的節奏。”其實每次給她買完東西，我都要辛苦地還好幾個月的信用卡。而我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去彌補大三那年對她造成的傷害。

她說過：“我不希望每次提到‘媽媽的味道’時，你想起的永遠都是帶著洗衣粉味兒的泡飯。”

其實我這么做的目的也是一樣的，我不希望她每次走進專賣店的時候，想起的都是我把她拋下的那一幕。

越是親近的人，有些話越是說不出口，也許我們都知道，很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大的傷害都不能妨礙我們現在的感情如何深厚。只是，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的話，你總是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彌補過去的時光里造成的傷害——無論對方現在是否還需要。

寫在后面：

我在一所大學宣講的時候，曾經說起過這個故事，有同學問我：“那你現在對媽媽說過這件事情嗎？”我說：“沒有。”他又問：“你打算說嗎？”我想了想，回答他說：“也許我不會再當面跟她說這件事了，但我會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很多事，說出來是一種解脫，但留在心里才能一直反省。”

我媽曾問我：“你每次去大學宣講，跟同學們說些什么啊？我能去聽聽嗎？”我說：“那我回湖南的時候，你來吧。”她說：“好啊。”等到時間臨近的時候，她又說：“我要和我的姐妹們去約會，你自己去吧。”

我爸告訴我：“你媽一直在家里用電腦上微博，看你宣講時觀眾的反應怎么樣。”

親近的人永遠把話藏在心里，卻用行動告訴別人自己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