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鴿

文 _ 金吉泰

小白鴿

文 _ 金吉泰

那年，小孫子從他外婆家捉來一只白色的鴿雛兒。

這只白色的鴿雛兒身體修長，周身潔白，嘴巴、眼圈和雙爪是紅色的。它轉動著俊美的頭，雙爪不停用力地蹬著，雙翅鼓動，努力要從我們的大手小手中間掙脫出去。

我們歡笑著喊叫：“你抓著翅膀，抓好！”

我家從來沒有養過鴿子，只見過別人家把這般大的鴿子用竹籠關起來喂養，但我家沒有這種竹籠。

我曾見過村里的獵人用細繩綁住山雞雙翅上的硬羽毛，山雞就飛不動逃不脫了。

我對孫子說：“快拿細繩把鴿子的翅膀繒住。”

孫子找來細麻繩，我們把小白鴿雙翅上潔白堅硬的羽毛幾根一束地繒起來。即便這樣，小白鴿仍用雙翅扇得院子里的塵土一陣陣飛揚。

我和孫子制訂了養鴿計劃，分三步走：先把它馴服了，再把繒它雙翅的繩子剪開教它飛翔，等飛熟練以后就在它翅膀上安哨子。到那時候，小白鴿在藍天上穿云繞圈兒，我們就等著靜聽美妙的鴿哨吧！

回頭再看繒住了雙翅的小白鴿，它好像還想掙脫逃走，扭身子，甩雙翅，并回頭用好看的嘴啄雙翅上的細麻繩。它很努力也很有恒心，它深信再努力啄幾下，雙翅就會解放開來復原如常，就可以鼓動騰飛，在藍天上穿過朵朵白云了。

我們知道，憑小鴿子的力氣啄不斷那細麻繩。但小鴿子根本不知道這些，所以它啄得既努力又認真。

我和孫子哈哈大笑，和人類斗，你這個小東西還嫩點兒呢。

小白鴿雖然吃著我們提供的細糧，喝著我們端給它的清水，但當我們愛撫它、逗它時，它仍然很不情愿，只是無力飛開避遠，只能任由我們玩弄，顯得有氣無力。我們都覺得小鴿子很好玩。

過了一些時日，小鴿子的體型由精干修長變得頭大背寬了。

我和孫子認為這算是長大了吧！于是，我們決定執行計劃的第二步：放它飛天。

我和孫子剪開白鴿雙翅上繒著的細麻繩，因時間已久，麻繩完全變黑了，有的地方和羽毛粘在一起。我跟孫子互相配合，細細地分，用心地剪，清除了所有細麻繩。只是那些硬羽毛已不是原來自然天成的模樣，而是歪曲變形了。

現在就放它飛吧，想來，這變形的翅膀在高空藍天一舒展，一鼓動，就會慢慢恢復的。

我們爺孫倆仍緊緊地握著白鴿的翅膀和雙腿，然后一起慢慢放松，白鴿卻一動不動。

我們提醒它：“往天上飛啊！”它沒有任何反應。

孫子把鴿子捧起來，往天上拋去。小白鴿竟像個重物，沉沉地跌落到地上，一副摔痛了的樣子。這是怎么了？

實在沒辦法，我們就去鄰村向養鴿子的把式請教。聽我們講述了經過，他笑著說：“您老人家的這一手，真是現代版的‘魯侯養鳥’啊！”

我這才知道，鴿子學飛，是在乳毛脫掉、新羽毛長齊的時候，母鴿在窩外呼叫，領鴿雛兒出窩，鴿雛兒站立在窩內或跳出窩外，站立起來扇動雙翅，雙翅扇動一段時間，一跳就飛起來了，先飛一小段，慢慢就會飛遠、飛高。

鴿把式埋怨我們：“現在，那鴿子的學飛時段已過，身體已經長大，它是永遠不能飛起來了。”

永遠不會飛，這豈不是像我們人類失去雙腿或雙目失明？我呆立著，無話可說。孫子雖小，但也皺著眉頭，沉默著。

為了贖罪，我們用最好的糧食和清水，供有翅不能飛的小鴿子吃喝。我們看著她隨前進的步伐而搖擺的姿態，心里老大不忍。

后來，小白鴿可能是厭富了，我們專供它的精食、清水它不享用，偏偏時不時到院子里去啄吃大盆里的雞食。那雞食全是麩皮、菜葉和雜糧粉，看樣子小白鴿想吃粗食換口味哩。

跟雞相比，小白鴿體小乖巧，它在雞中間穿來鉆去，和雞一起搶吃雞食。那些雞也不為難它，任由這白色的小不點兒在其中穿梭來往。

有一天，雞群中響起撲騰聲，一群母雞竟然在欺負小小的白鴿。

留心一看，原來這雞群中間只有一只公雞，可憐的小白鴿除了吃雞食，還要到公雞身邊依偎著公雞站一站，親昵一會兒。母雞不干了，沖過來追逐小白鴿，把它脊背上的羽毛啄得紛亂脫落。

我抱起羽毛凌亂的白鴿，手指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我心想：小鴿子呀，雌雄吸引，異性相愛，自然法則，天經地義，但是雞群那里你是萬萬去不得了。

我們用紙盒為它做了個窩，放在墻頭高處，但鴿子還是不斷跳到院子里，被母雞們啄得脊背上的羽毛全掉光了，露出了皮肉……

我們小心防著，終于還是在一個大忙的日子里出了漏子。等我們發現，鴿子已經被雞群啄死在院子里了。

我怒懲了雞群。

院中的小花園里有幾株牡丹，我們爺孫倆在牡丹根旁挖了一個坑。此時的白鴿羽毛無光，體形肥大，背部傷痕累累，雙眼緊閉……我們用黃土掩埋了它。

這株牡丹每年開花約一百朵，紅色。就在我們把白鴿埋在牡丹根下的第二年，牡丹枝上盛開的百余朵富麗的紅牡丹中間，竟有一朵潔白如玉的白牡丹，被四周的紅花一襯托，分外亮麗。

我驚叫：“小白鴿活了！”

家人指出這朵白花是另一株牡丹的枝條穿插過來綻放的。

“不不不！”我認定這是小白鴿托生的，并申辯說，“你們站到這個角度來看看吧。”

家人轉換到我指定的角度看去，可不，大家分明看出紅色牡丹花中間，站著一只羽毛潔白、精干優雅的鴿子。微風吹動花瓣，它躍躍欲試，振翅欲飛。

我每天都要來看望立在牡丹枝頭的“小白鴿”。花開了六七天以后，花瓣一片片凋落。“小白鴿”的花瓣往下落一片，我就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并把拾取的全部花瓣在太陽下曬干。

幾天后，終于等到了一個刮大風的日子，我帶著“小白鴿”的全部花瓣，來到鎮子后面最高的山頭。我踮起腳，揚起手，把白花瓣全部撒向風里。

飛！

只見幾個白點乘風沖上萬里高空的白云間，遠方傳來了悠遠的鴿哨聲。

我就站在童話世界的高山上，一直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