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的社會與文化隱喻

“土豪，我們做朋友吧！”已成時下網絡上的流行語，其中“土豪”一詞極具傳播性。那么，何謂“土豪”？“土豪”為何這么火？

“土豪”被中國人所熟知，與土改和革命時期的“打土豪，分田地”有關。那時的土豪是被打擊的對象，因為為富不仁、盤剝貧苦農民、破壞革命等是他們的標簽。但其現實含義已徹底改變，最簡單的解釋就是“土氣的富豪”，多形容網絡上花錢無腦的人和極愛炫耀的族群。

盡管如此，人們對“土豪”的態度，已不再像對“暴發戶”等類似群體進行簡單否定與鄙夷，而是一種又愛又恨的復雜心態，是“路見不平一聲吼，抱著土豪不放手”“我們做朋友吧”這樣的自我嘲弄和相互戲謔。

“土豪”已成為熱度蓋過“高富帥”“白富美”“屌絲”的新的群體標簽，它劃分出社會多元化群體的一部分，與那些熱詞在文化形態上形成對照，構成了粗鄙與精致的二元區隔。與此同時，它與“屌絲”則在粗鄙層面構成對應，在經濟基礎的坐標體系中，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所以，在我看來，“土豪”已經從政治學意義上的貶義詞，轉化為社會學意義上的社會分層與貧富差距的一種直白寫照，同時也涉及文化意義上的精神品位和價值取向。

在社會學意義上，“土豪”是中國近十幾年來以房產為支撐的新崛起的富裕階層（在中心城市，一套小房子即意味一個百萬富翁了），類似于地主與佃戶。他們往往不是靠辛勤工作獲得財富的企業家、白領，只是坐等財富隨房價瘋狂飆升，成為世人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他們以這些唾手可得的財富過上了幸福的物質生活，并開始包裝自己——最近則是以新的iPhone5S手機的顏色為“土豪金”為特征。它和暴發戶的鑲金牙有著類似的象征意義，成為非公平狀態下貧富兩極分化的顯著標簽。“我們做朋友吧”的背后，表現的是一種自嘲與社會表達，民眾對于這種殘酷的社會現實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服從和認同。

另外，從文化上，中國人并非真正的拜金主義者，對于文化品位與素質的內心認同還是很高的。正如我們在朋友圈內的相互戲謔，也都以“土豪”相互冠名，最后發現，“土豪”的說法滿天飛，卻無一人真正承認自己是“土豪”。

從暴發戶、煤老板到“土豪”，這種稱謂與群體標簽，本質都是中國人內心與全社會文化內核中，對于有物質無文化、有金錢無素質、有奢侈品無品質群體的一種抵制與鄙視。雖然很多文化傳統在人們心中已根深蒂固，然而源于現實的殘酷，人們不得不向無腦“土豪”低頭、甚至委身于“土豪”。

一般來說，社會在詞匯上的區隔與分裂，是社會分化的直白體現。無數新詞的流行，都可謂中國現實的晴雨表與檢測器。“土豪”這個革命時代的語言，在21世紀的今天，以反諷式的全新含義崛起，隱喻著中國社會分層已進入一種赤裸裸的狀態，猶如“一夜回到解放前”。于是，“土豪”就成為一道有著黑色幽默意味的社會裂痕。人們對于現狀的不滿，通過戲謔與自嘲的姿態，進行了全新的建構。

這也預示著，如果“土豪”顯示出的一些問題沒有得到文化形態上的審美矯正和提升，那么，“土豪”的橫行會是一種必然。而諸如“分田地”這種徹底無視私有產權、物權的社會風暴的語錄，真會有重新到來的風險。

（原載于2013年10月17日《世界華人周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