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紫藤
天邊升起淡淡的紫紅
彌漫清香的眼眸
梧桐 叮咚
伴著春空
酣然入夢
春水
滴打著春鳥的歡鳴
……
這是我兒時自唱自寫的一首童謠,現(xiàn)在只記得這么幾句了。
那是個梧桐花(也就是我心目中的紫藤花)競相開了的時節(jié)。滿院子的樹陰下散發(fā)著濃濃的香味,一股子清爽的愜意在沾滿露氣的陰涼中自由地流瀉。
而往事,就像那些印有花布格子的古木窗子上的貼畫,幼年時的小眼睛就喜歡趴在這些小貼畫上好奇地打量著外面的新鮮。即使歲月再遙遠它也不會老去,那些早已飄遠了的和著麥香的記憶,被躲在金黃的麥稈垛里的小昆蟲不經(jīng)意地咬一下,就有一種淡淡的疼痛裸露出來,直到記憶漸漸清晰。
每個夏夜的晚上,我總是盼著早早吃完飯,迫不及待地拿著小板凳,像夏夜的小飛蟲一樣嗖得飛出去,連院子里的那些老朋友們——棗樹啊,葡萄樹啊,佛手瓜藤啊,都來不及告別一聲,就搶先坐在門外的橋邊,然后東一眼西一眼地瞅著有沒有鄰居家的小伙伴們在傍晚黃昏的風(fēng)中路過這里。
看著看著,看累了風(fēng)景,我就倚在奶奶的懷里,耳邊模模糊糊地聽著他們說笑著,不知不覺得陷入了自己的美夢。
院子里的老朋友們,我來了!你們還記得我嗎?依如我還記得你們,我親愛的童年忠實的伙伴們啊!
老朋友,他們都是默不作聲的老朋友,是夏夜里不眠的陰涼地,那棵老梧桐樹,伴著我從小長大。每當(dāng)梧桐花開的時候,樹上長滿了吹響春天的小喇叭,尤其在清晨,它沾著雨露的樣子,總讓人滿懷著憐惜和喜悅。那時的我,總把它想象成紫藤花,就像那上面開滿了一點一點憂傷而又恬靜的夢,我想象中的紫藤花就是那個樣子。每到傍晚來襲,我坐在窗口,看著夕陽一點一點從臘梅樹藤上移到遠處的梧桐樹上,我就知道它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亟辛艘惶炖哿耍K于讓地下的小蛐蛐來接替它們了。但是,它們在白天,你是聽不到梧桐花的聲響的,只有當(dāng)人靜靜地站在樹下,像一顆小雨滴那樣輕輕掠過大樹皮的時候,那梧桐樹才似乎被你撓癢了一樣,發(fā)出一絲絲輕微的憨笑,然后那花兒也跟著微微打了個顫兒。
我們鄰居家的屋子前有兩棵大大的棗樹,每次當(dāng)鄰居家的小孩拿著長長的竹竿攀上那棵大棗樹的時候,我們總是懷著僥幸的心理,期待著那些活蹦亂跳的棗兒就像撐著降落傘一樣降落到我們自家院子里來,如果它飛不了這么遠,那就期待著我們吹出的蒲公英能變成降落傘。所幸的是,我們也可以不這樣等待,我們可以很友好地跑到他們家里,裝作好奇地看著他爬在樹上不停地?fù)]動著竿子,其實心里卻隨著竿子揮舞的那一陣唰唰聲充滿一陣陣的羞澀和膽怯,因為我們想吃棗兒但又不敢開口。但有幾次都是滿載而歸的,當(dāng)我們懷揣著幾捧棗兒回家的同時,心里也晃晃蕩蕩地裝載著喜悅,因為那棗兒一直在懷里蹦達著。但鄰居家的棗兒是大青的,不像我們家的那棵小棗樹,結(jié)的是通紅通紅的小棗兒,卻每一顆都很甜。它時常會調(diào)皮地掉落在茅廁里,讓我們望棗興嘆。但掉落在我們院子里的,每每我們都像撿拾一顆顆小紅豆那樣,充滿著小小的快樂。但同時也有幾分驚悸,因為棗樹上有一種毛毛蟲,是黑黑細細短短的毛,但一旦沾著它就很難弄下來,而且那個地方一旦被觸碰到就疼痛起來,像一只伶牙俐齒的小蟲子在咬你小小的心窩。而且也就是在那個棗子成熟的季節(jié),我的手腕上胳膊上都習(xí)慣性地粘著止痛的虎皮膏藥,要制服這種毛毛蟲的毛我都有經(jīng)驗了,我不再怕它。我要先把膏藥粘上去一會兒,粘緊了,然后趁勢嗖得把它拔下來,當(dāng)時會有點疼痛,毛就被粘下來。但這也說不準(zhǔn),就像槍法好的人也不是百發(fā)百中的。偶爾那毛像是有邪氣,有時你能不經(jīng)意把它用膏藥粘下來,有時又粘它不下,這時只好暫且前功盡棄,但不要泄氣,再粘上新的一塊膏藥,再如此反復(fù)。
佛手瓜和絲瓜是后來來我們院子的,當(dāng)時,我們的院子里已經(jīng)有了很多老朋友,它們是新朋友。我第一次聽爺爺說起佛手瓜這個名字,覺得這個名字很有趣,也覺得很好奇。我問爺爺,“為什么叫佛手瓜呀?” 爺爺說,“因為它長得像佛手啊! ”從此,我就一直觀察著樹藤上結(jié)的小芽子,看著它是怎么長出“佛手”的。后來,當(dāng)它真正長出來的時候,我才漸漸懂得佛手瓜這個名字的意義,真的它像一雙雙手合十并攏著的佛手,造物主真的很神奇,世間萬物總有那么多的相似又不同。還有那絲瓜大哥哥,總是喜歡從瓜藤上躍下來,半懸在空中,像個調(diào)皮的長個兒男孩子在垂著手蕩秋千,不時地有鳥兒來,幫他悠蕩的樣子吹著唿哨,是那涼爽的風(fēng)兒在讓他心旌蕩漾吧。
臘梅花,總是開在我最寂寞的時候。冬天,隔著窗子,它的香味就飄過來。它結(jié)的一種果子叫巴豆,是一種有毒的果子,但奇怪的是你吃一顆不會中毒的,而吃半顆卻會被藥倒。所以,每當(dāng)她的身體結(jié)滿這種果實的時候,奶奶總是囑咐我那種果子不能吃也不要碰它。那棵大的臘梅樹已經(jīng)成年了,爺爺就從她身長移植了一棵小臘梅樹。栽在花盆里,冬天就把她放到屋子里。那時候,這株小臘梅樹剛剛開花,就是在老家的青蘿卜剛剛出土吃起來特別甜的時候。我還為這株小臘梅畫過一幅肖像,是和爺爺比賽寫生時畫的,當(dāng)然,我沒有畫出它襲人的香氣,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她那漫天飛舞的香氣是怎樣使我暈眩的,真的,一聞那股子香味我就如在霧里。
香椿樹,像一個盡職盡責(zé)的長個子士兵,守衛(wèi)在我的屋前,他是站在一個最不起眼的墻邊,從來不會給人帶來不便。他真像一個傻大個兒,身子都高出墻頭了,還總是那么愣愣地站在那兒,但在他的少年時候他就開始結(jié)香椿芽子了,他的身體在成長,他結(jié)的芽子也就越多。我每次不經(jīng)意間享受著香椿炒雞蛋的味道,卻總忽略或忘記了這棵香椿樹。只是每次在夜里回屋的時候,看到他像個士兵一動不動的身影佇立在那里,才想起他平素憨憨的樣子,覺得一下子找到依靠了,膽小的我才變得不害怕了,安安心心地回屋子睡了。心想,香椿樹啊香椿樹,你真的那么忠實于我啊,如果我也是一株小椿樹,我可真想嫁給你了呵。
像是彈小曲兒的雅俗不傷,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地生長著,時不時給人來點小曲兒調(diào)調(diào)味道,沒有它,生活真得缺少點什么情趣,它就是生活中每一道菜的小曲兒。它的小曲兒唱得最響的時候,就是在煎油與烹菜之間的時候,它喜歡在煎熬中獲得樂趣,它是不甘寂寞的,不甘平淡的。可愛的小花椒樹啊,盡管這樣,我還是很喜歡你小小可人的樣子。
石榴樹,真像一個山里山氣的野姑娘,卻又帶著幾分羞于見人的靦腆,她紅花綠葉地打扮著,有時也搔首弄姿地張揚幾下。她雖然倚在我們院子的一個墻角里,心情卻是那么急于想展示自己,但看到她又羞澀見人的樣兒,卻又是那么樸實。瞧她結(jié)出的果子那么豐滿,每個石榴都裂著紅紅的籽兒像是破殼欲出,那是一種原始生命力的爆發(fā)啊!
自從爺爺離開我們,那棵葡萄樹也面臨著另外的命運,它要被挪走。那是一棵長滿我夏日所有甘甜的葡萄樹,它的生命力是那么地旺盛,我們幾乎不需要怎么管理它,它就能讓我們這些不勞而獲的人們無窮無盡地品嘗它的甘甜,它像植物界的羊兒,總有比其它植物都足夠豐富的奶水,看上去嬌柔卻有一股子頑強。
樹上的葡萄沒有一顆是酸的,都是甜而爽口的,而且長得大大的,那一串一串的紫紅色透著幾點清涼豐潤的綠,煞是讓人渴慕。但后來,就不知道它去向何處了?它的主人搬走了,那個庭院也變老了,一切都在用一種最含蓄的沉默來詮釋生命的蒼涼。
我愛極了那群白花花的小羊,它們就是云變的,云能變成雨也能變成羊。聽那咩咩的叫聲,像極了纏綿的雨,讓人有幾分愛慕又有幾分心疼!我一直就想成為一個在故鄉(xiāng)田野上的牧羊女,唱著那空闊寥遠的牧羊的歌,揮舞著鞭子,輕快地從遠處從一大片一大片白悠悠的云和羊群中走來。
我看著羊兒它們在長滿山藥豆的柵欄旁依依不舍地逗留,它們是在用鼻翼和山藥豆親吻說話。那些可愛的村莊里的小山藥豆兒,也是小孩子們的最愛。它們是長不大的個兒,豆豆的樣兒,捧在我們的小手里,就像一顆顆造型奇特的巧克力豆兒,脆脆的略微帶著點甜麻味兒。
或者,我變成一個擠奶工,穿上長長的袍靴,把頭發(fā)扎上天藍色的發(fā)帶,從牧場把可親的大奶牛牽出來。然后走進村落,挨家串戶溫柔地呼喚著里面的小孩子,讓他們成群結(jié)隊地出來迎接剛剛從牛腹里流淌出的白色奶汁。然后,讓他們在門口嬉鬧地看著我走到下一個小伙伴的家里。這樣,我就和村莊里的每個小伙伴都熟悉了,并且能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