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櫓娘

她們是我見過的最柔軟的女人，軟到融化在江南的碧水里，似拖尾的青草，柔軟無骨而又柔韌無比，在游人的夢里隨意鋪展。

她們叫櫓娘。我喜歡這個名字，多美的兩個字！帶著瓦黛色，沾著水的清爽，詩意而清靈。也由于這美麗的稱謂，讓我對江南多了幾分夢幻的向往。

在江南、烏鎮、西塘、周莊等水鄉，她們被作家寫過，被畫家畫過，被歌手唱過，被南北游人喜愛、鐘情著。江南的風物情致很多，比如古老的青石小巷和油紙傘，比如灰瓦粉黛的古代民居和煙雨杏花，比如老石橋與畫廊，而櫓娘，是最能挑動人心興趣的一種。

首先打動人心的是她們的美。她們生長在水鄉，江南水土的滋養，使她們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清淡優雅之美，也養育了她們細膩柔美的皮膚、飽滿嬌嫩的身段。船頭篷中的她們，在稻色的斗笠下，顯露出的是一張張人面桃花的臉。她們是柔弱的，三五下劃櫓下來，紅暈漸漸氤氳到臉上，恰似人間四月芳菲的情景。

她們的美，更美在女人的柔順與豐韻，那是水鄉女人骨子里長出來的，任何高級的雕刻家、化妝師都無以出成品。在初乳般的晨曦中，她們三五成群笑著從巷子深處走出，將小船泊在小河的碼頭。她們穿著靛藍染布印花斜大襟褂，戴著斗笠，包著靛藍印花頭巾，若輕柳迎風，喜不自勝。

她們天亮就開始擺渡，等一船船的游人，多一個人上船，才可以多掙一份錢。然后，載著一船游人，從碼頭開始，用力地撐槁，到達一處景點，送人離開，再返回，周而復始。這種工作的辛苦，足以讓那些佩金戴銀的貴婦憐憫她們。

然而，我欣賞，不，算是佩服她們那種悠閑和淡然。以一葉小小的扁舟為圓心，各種生活如水波般圓潤地層層鋪展開來。有游客的時候，她們便輕輕搖動烏櫓，小船便慢悠悠地在碧水里蕩漾開來。她們是善解人意的，在船的搖曳中，她們會柔聲向你介紹一處處江南風物。蕩漾在綠水上，聽著如花人兒的聲音，人生最美的相遇莫過于此吧。

沒有游人的時候，她們就坐在船頭。或是納鞋底兒，一針一線，均勻有致；或是繡一方絲巾，自己畫圖，自己配色。如果你第一次看到，你會驚訝，當大部分女子出入商場會所遠離了女紅的時候，她們——尤其是這么美麗的女子，竟然這么單純認真地沉浸在針線布藝的世界里。

她們之中有的并不貌美如花，有的已不年輕了，但是，一個女人所散發的魅力絕不僅僅在于外貌與年齡。一個女人專心的愛，已經讓她很美。在熙熙攘攘的游人中，她們給愛的人做衣縫鞋的那種專注，那張傾心幸福的笑臉，使她們活脫脫成為一道風景。尤其是當那些柳枝輕拂使她們若隱若現時，毋庸置疑，她們是江南的畫中畫。

游走江南時，我對于櫓娘是癡迷的；當我離開時，記憶里依然留存著她們。她們干著體力活，卻干成一道風景；她們不是寫字樓的白領，卻聰明智慧。她們就這樣一生一世悠閑地過著，不得不讓人感嘆。我們努力奮斗，無非是想有朝一日拋卻城市的喧囂與嘈雜，拋卻人情的虛偽與造作，讓心清新素雅一些，淡泊寧靜一些。所以，你便對她們念念不忘，以至于在夢里，自己也成了一位櫓娘，駕一葉小船，縱情蕩漾在那碧綠的水面上……

（原載于《讀者·鄉土人文版》2013年第9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