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被害人物質救助制度的困境及出路

摘 要 關于被害人救助問題，近年來國內研究成果頗多。筆者主要從實踐的角度，談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為什么要搞被害人救助，最直接的原因是什么，筆者將其表述為“垂死掙扎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催生被害人物質救助”；二是被害人救助目前遇到哪些困難，將其表述為“摸索與困境中前行的刑事被害人物質救助”；三是如何解決遇到瓶頸問題，提出“多方合作的模式”。

關鍵詞 刑事被害人 物質救助 多方合作救助模式

刑事被害人權利的保護問題是一個由來已久的問題。縱觀歷史，刑事被害人的地位經歷了一個重視——衰落——重新重視的過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國際上興起了一場“被害人保護運動”，國際社會逐漸建立了刑事被害人權利保護的國際司法準則。我們固然要關注被告人和犯罪嫌疑人的人權狀況，同時不能忽視刑事被害人群體的人權狀況，因為他們也是真正的弱勢群體。本文的重要意義是在新刑訴法實施之際，順應國際潮流，引發人們重新重視被害人保護問題。

一、垂死掙扎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催生被害人物質救助

德國著名的刑法學者許乃曼稱德國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為“垂死掙扎”，豍這一表述適合很多國家的狀況，我國也不例外，甚至更為嚴重。被害人損害難以指望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司法解釋剝奪了遭受財產損害被害人的附帶民事訴訟權利

1996年刑訴法第97條規定，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新刑訴法重申了這一規定。但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12月13日公布了《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定》，這里的物質損失限定為“因人身權利受到犯罪侵犯而遭受物質損失或者財物被犯罪分子毀壞而遭受物質損失的”。也就是說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只有人身權利犯罪和財物被直接毀壞如故意毀壞財物、放火爆炸等情況，一般的財產性犯罪如盜竊、詐騙、敲詐勒索等都不能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當然司法實踐中也是按照法律規定操作的。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很多詐騙和敲詐犯罪使被害人傾家蕩產。

（二）大量的案件，即使被害人提出附帶民事訴訟，因被告人無力賠償，也不能得到實際賠償

被害人是一個弱勢群體，而犯罪人在犯罪發生前往往也是弱勢群體，特別是財產犯罪。正如一位刑法學家所言，“自從現代刑法的誕生一直到現在，社會的下層階級和他們的典型行為不僅成了刑法上的架構構成要件所偏愛的對象，而且實際上也成為刑事司法實務所偏愛的對象”，“不論是在犯罪統計中或是監獄內，他們都有明顯突出的代表性。”豎從這個意義上講，現代刑法是社會下層階級人員的刑法。驀然發現現在司法部門每天辦理的案件中有很多是無業人員、農村進城務工人員和社會底層人員。中國犯罪學研究會通過實證調查分析發現，80%以上的刑事被害人無法從被告人那里得到經濟賠償。

（三）即使能夠賠償，漫長的訴訟過程，遠水不解近渴

很多被害人需要的都是緊急救助，如一個潑硝酸的案子，被害人全身幾乎被全部燒壞，躺在醫院因為沒錢，被醫院趕出來。再如尋釁滋事案件的被害人被打成重傷，唯一家庭經濟支柱的被害人躺在醫院沒錢治療。檢察院財力有限，救助了2000元對他而言是杯水車薪。現實中這樣的案例比比皆是，且大都觸目驚心。

（四）無法得到賠償會引發更多的法律問題和社會問題

這種刑事被害人“求償不能、求助無門”的現象，會帶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和法律問題。（1）造成涉法涉訴上訪案件增多。涉法涉訴上訪案件中被害人申訴上訪問題比較突出，特別是在犯罪嫌疑人不明和被害人未能得到犯罪人任何賠償的案件中，被害人生存狀況惡化而又得不到救助，被害人就可能會對國家和社會產生失望、不滿情緒，走上上訪鬧訪之路。（2）可能滋生新的報復性犯罪。被害人所受到的損害如果不能通過公力救濟的方式獲得公正處理，無法得到應有賠償，就會加重對加害人的仇恨和對司法機關及政府的怨恨心理，此種心理往往會推動被害人采取極端的甚至暴力的報復行為，以報復行為來實現自己與犯罪人或他人之間的所謂“公平”，使自己由原來的受害人變為新的加害人。豏（3）制約刑法現代化的實現。減少死刑適用和刑罰的輕刑化是刑法現代化的表征之一。被害人的權益得不到有效保障，賠償得不到落實，精神得不到撫慰，他們就很難接受輕刑化的判決結果。

二、摸索與困境中前行的刑事被害人物質救助

2004年，我國各地開始了刑事被害人救助的試點。2009年3月9日，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八部門共同出臺《關于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的若干意見》。這一政策性意見的出臺，對我國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具有引領作用，標志著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在全國范圍展開，然實踐運行過程中遇到一些困難。

（一）救助金額過低，資金來源單一

目前，刑事被害人物質救助，資金來源是政府財政，而且政府能夠給予的非常有限，很多地方政府還沒有撥款，是檢察院自己自籌資金來運作，資金來源渠道單一，資金量小，舉步維艱。目前，南京市檢察機關辦理的刑事被害人救助案件，平均每起的救助金僅約2823元，最高為30000元。在15件被害人死亡的案件中，對生活困難的被害人近親屬僅補償1000—2000元， 該種情況占總數的33%。豐這對于傷亡慘重且特別困難的被救助人來說，只能是杯水車薪，救助效果有限。

（二）救助門檻太高，救助覆蓋面窄

目前的刑事被害人物質救助，本著“救急不救窮”的原則。由于資金有限，所以不得不對救助的條件、范圍、對象進行嚴格限定，救助的面只能限定在較小和可承擔的范圍之內。實踐中一般規定救助的重要條件是：被害人或其近親屬因不符合其他社會保險、救助條件，無法即時得到相關賠償或救助。這導致一些被害人親屬因為具有低額醫保也納入“不予救助”的范疇。對于遭受重大身體傷害的被害人而言，低保對于救急、救命是沒有意義的。

（三）救助主體單一，救助力量有限，救助時間滯后

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目前主要還是司法機關“單兵作戰”，尚不能得到其他相關部門、社會團體、機構等積極配合，無法有效整合社會救助資源。只是在個別地區初步實現了多機構合作的模式，比如成都市檢察院與該市民政局、司法局、教育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衛生局、團市委、婦聯、殘聯等8部門共同建立刑事被害人救助機制。所有的救助案件中，只有5件是在案件處理終結前提出救助意見，其余41件均是在不起訴決定或有罪判決作出以后才進行的救助，其中有5件更是在案件終結超過一年后才進行救助。這種滯后的救助雖然也能起到一定的心理安撫作用，緩解被害人的生活困難，但錯過了救助的最佳時機，必然會影響救助的實際效果。豑

（四）司法系統內的救助模式不合理，救助程序繁瑣

檢、法都建立了各自的刑事被害人救助系統，各自為政，標準不一，缺乏有效的銜接與合作。即使在檢察系統內部，省院、市院、基層院的救助標準也不一致。檢察機關刑事被害人救助的程序啟動有兩種模式：依職權啟動和依被害人申請啟動。實踐中，檢察機關出于救助資金有限、防止引發涉檢上訪等多方面的顧慮，一般不會主動告知被害人有申請救助的權利，而是在辦案過程中發現有符合條件的被害人后，根據實際情況決定是否對被害人實施救助。即使是由被害人提出申請的救助案件，其實際情況也是在檢察院決定對其進行救助后，要求其提供形式意義上的申請材料。由于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不透明，社會公眾難以掌握相關信息從而主動提出申請，因此，真正意義的依被害人申請啟動救助程序的情況，在實踐中幾乎不存在

（五）救助模式單一

目前我們的被害人救助，是一次性救助。這種一次性救助，對很多刑事案件被害人而言難以有效地幫助他們擺脫困境。比如前面提到的潑硝酸案件，這種傷害的后續治療費用非常大，靠一次性救助幾千元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在此可以借鑒日本的相關做法，日本除了一次性補償外，還有針對不同對象，在給付基本額的基礎上，結合被害人身體傷害的程度、被害人的責任、遺屬的生活狀況等多種因素考量的具體的計算方法；此外日本法還規定了臨時補償，即因未查獲犯罪人或者殘廢等級不明不能及時作出補償決定的，可以對申請人給予臨時補償。豒

三、多方合作救助模式是理性選擇

上述問題的解決促使多方合作模式的產生，既需要國家力量與社會力量的合作，也需要國家力量之間的合作。

（一）國家補償與社會救助的結合

國家救助指的是來自國家及其代表機關對被害人的救助，以國家法律、政策為依據，以政府財政為主要經費來源，并以國家機關為救助的具體執行者。同時，政府撥款不能僅靠稅收，可以借鑒國外的對被告人的罰沒、服刑犯人的勞動所得等多元化的來源。

社會救助是指來自國家以外的對被害人的救助。包括一些社會上的專業被害人支持機構對被害人的長期的、有針對性的救助，也包括一些非政府組織、慈善團體和個人對被害人的救助、捐助。西方國家以一些社會組織為代表的社會力量從一開始就在對被害人的救助方面發揮著非常大的作用，而且隨著對被害人救助的強化，國家力量開始與社會力量相結合共同實施對被害人的救助。英國于1974年首家民間被害人援助組織“被害人支持協會”成立，之后在政府部門的支持下得以發展，并于1979年建立了全國性的網絡組織。日本實行被害人補償和援助相結合，前者主要是國家補償，后者主要是社會力量參與援助，援助的內容包括經濟援助、緊急醫療服務、心理咨詢和治療等。

我國被害人救助這一概念，可涵蓋國家補償與社會援助的內涵。我國的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未來必須實現國家救助與社會救助相結合，才能走得更遠。

（二）多種力量之間的合作

1、公安、法院、檢察院之間要建立合作平臺，對需要救助的被害人在不同訴訟階段，進行遞進式的救助。

2、檢察機關與民政、衛生等行政部門開展多部門的救助合作。

3、社會團體合作，如婦聯、團委、殘聯、紅十字會等。

刑事被害人救助是一項持續性、連續性的工作，救助的連貫及后續工作很重要。通過檢察機關與其他有關單位加強協作，讓他們及時介入到這項工作中來，能夠實現對刑事被害人的持續救助和有效救助。這一點無論對于物質救助還是心理救助都是必要的。在多方合作的基礎上，才能進一步考慮建立起除一次性補償之外的遞進式補償、臨時式補償等多種形式的結合。

（三）動員、宣傳，引起社會各界對這個特殊弱勢群體的關注

陳光標能給莫言送套房，可莫言是有錢人，不需要；陳光標能給涉日游行被砸車的車主以舊換新，買得起車的人雖不一定是有錢人，但其經濟能力比刑事被害人強。相比之下，更需要救助的刑事被害人卻沒能得到社會的幫助，這當然不能怪陳光標，也不能怪社會各界的慈善機構和慈善人士，這是因為他們還沒引起社會的足夠關注。國家應該鼓勵建立社會公益組織，補充救助金，形成完備的刑事被害人救助體系。

注釋：

許玉秀編譯.不移不惑獻身法與正義——許乃曼刑事法論文選輯[M].臺灣新學林出版有限公司，2006.

許玉秀編譯.不移不惑獻身法與正義——許乃曼刑事法論文選輯[M].臺灣新學林出版有限公司，2006.

楊飛.理性審視與和諧重構—完善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的思考[J].青海社會科學，2012（2）.

代春波，姚嘉偉.檢察機關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實證研究[J].檢察理論，2012（10）.筆者對Z省N市檢察機關2009年至2011年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46件情況的調研。

吉羅洪.關于建立刑事案件受害人救助制度的調查研究[J].行政法學研究，2012（4）.

盧建平，王麗華.日本的被害人保護制度及其啟示[J].理論探索，2007（5）.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