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傷害

7年前，因為她，因為她的那句“一二三木頭人”，薛陽死了……

7年后，在她的訂婚儀式上，她竟又見到了他！

甜蜜與痛苦交雜的回憶如影隨形，她瘋狂地接近他，試探他，是與不是間的搖擺讓她備受煎熬。不論他究竟是不是薛陽，不論他最終的目的是什么，她欠他的，終究要還上……

一、戛然而止的訂婚

初秋的夜晚，涼意襲人。嚴家別墅內，一派燈火通明，人影攢動。嚴沁雪抱胸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某處出神。她的身后掛著今晚準備的訂婚禮服，華麗而寂寞地獨自綻放著。

“沁雪，時間快到了，你趕緊準備一下哦。”門外響起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林凱柔聲提醒道。她應了一聲后，便一個人坐在床邊幽幽嘆息。

她三年前就被父親告知，她會且要和林凱在一起。一個原因當然是嚴氏集團和林氏集團的強強聯合。另一個原因……是父親在強制她面對現實。

薛陽已經死了，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現實。

她從書桌深處拿出那張泛著舊色的照片，問道：“會怪我背叛你嗎？”

照片上的人在陽光下微微笑著。

她終于咬咬牙，開門叫助手進來幫她穿禮服。如果這輩子必須要嫁人，那嫁一個對父親有益、對嚴氏集團有益的不是更好？父親對她的寵愛、嚴氏集團因她而曾經遭受的重創，她也是時候還了……

她穿戴整齊后對著鏡子發呆，鏡中的那個人是自己嗎？曾經的朝氣蓬勃在那幾年的自閉折磨下已經消失殆盡，只留下一張毫無血色甚至可以說是蒼白的臉，眼睛也沒有了笑意，只剩空洞和疲乏，長發垂落至腰際，也像是毫無生命力垂死海灘的海藻。

“一二三木頭人！”她低聲喊道，并轉身望去。期待空氣有一絲絲變化，期待那張明媚陽光的臉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一秒，兩秒，三秒……她仿佛聽到時間在她腦海中滴答滴答地流過。7年了，她第一次再說這句話。即使在這一刻，她還是希望他能出現，告訴她：“只要你喊一二三木頭人，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總經理……”助手惶恐地看著蹲在地上痛哭不已的她，不知所措。

“薛陽真的死了。”她用潔白的禮服擦著她不斷涌落的淚水，抽噎著陳述道。

“是的，他死了……”助手有些沉重地嘆了口氣。人們也許怎么都不能把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和商場上叱咤風云的嚴氏集團唯一繼承人嚴沁雪聯系在一起。但事實上，她常常突如其來的慟哭不已，然后快速地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就像此刻這樣，她已經起身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自己的妝容。

當一切準備完畢時，差不多已到吉時，賓客也幾乎皆數到齊。父親嚴耀祖微笑著站在門口，滿意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款款向他走來：“緊張嗎？”

“還好。”她簡略地笑笑，精致的妝容絲毫看不出方才大哭的痕跡。

她跟著父親一起走下盤旋的樓梯，大廳里有人彈著鋼琴，中間的水晶燈散發著夢幻的光芒，所有人齊刷刷地抬頭看著她，露出了亦真亦假的驚嘆動容的表情。林凱站在樓梯底部，身穿白色禮服，笑容滿面地望著她。

近了，近了……她一步一步數著樓梯，盡量讓自己的步伐慢一點，再慢一點。突然，林凱身后不遠處的大門開了，侍者領著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紅色領帶的男人走了進來。她瞬間倒吸一口氣，高跟鞋不小心踏了空，身子一歪，幸好被身后的助手扶住。

那個人……那個人，是薛陽！

修長的身形，飛揚的眉眼，筆挺的鼻梁，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樣！是薛陽，他是薛陽！

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所有的無關的人也都消失了。整個世界，整個視野，只有站在樓梯下，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涯的那個他！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冷峻了些，凌冽了些，但他就是薛陽！

她定在原地片刻后，剛想撩起厚重的裙角跑下去時，卻被父親挽住了手。

“別胡鬧！”父親在她耳邊低聲命令道。周圍的嘈雜聲又回來了，她又回到了那個如夢似幻的場景中，林凱正柔光似水地看著她。那個人卻背對著他走遠去，似乎是去和站在遠處的人打招呼。

她不管不顧地著急喊道：“一二三木頭人！”

那個黑色的背影的腳步聞聲戛然停止，然后轉身看她，靜默微笑。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春光明媚的回憶中，溫熱的青草氣息，此起彼伏的心跳聲。

“薛陽，是你，對不對？”

二、支離破碎的7年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個不歡而散的訂婚儀式。報紙上形容是嚴林兩家關系徹底破裂的導火線。在場所有的人形容是莫名其妙。林凱父親林鵬飛形容是不可理喻。她父親形容是災難。可對她而言，那是希望。

在他聽到她喊一二三木頭人后轉身微笑時，她分明聽到了那個久違的聲音。她就知道他從不騙她，對她做出的承諾一直都會做到。他一定是聽見了，所以他來了。他聽見了，所以他轉身了！

他是薛陽。即使她在問的那一刻得到的是一個沉默的答案，她依舊在心里那么確定著。所有人都走了，只剩她和他兩個人，站在水晶燈下，宛若童話中的王子公主。

“你好，我是夏如風。”那個人凝神注視她一會兒后，優雅有禮地自我介紹道。

她的心里像是掉落了什么東西，咯噔一下。

“不，你是薛陽。”她執拗地又走近了一些，愈發地肯定。

“我想你認錯人了。”夏如風鎮定地笑了笑，隨后指著門外的林凱說道，“嚴小姐，你的未婚夫還在那里等著。”

“這7年你去哪了？我們從小就不玩捉迷藏的不是嗎？只要你一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就會哭……可這次為什么，忍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我找不到你……心里默默地喊了無數次一二三木頭人，可你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她開始語無倫次，仰著頭看著那張熟悉親切的面龐，心中一片凄然。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我是夏如風，你似乎真的找錯人了。”夏如風清了清嗓子，有些歉意地說道。

“不，你是薛陽！除了薛陽，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約定！”她忍不住踮起腳尖抱著他，臉埋在他的胸膛，淚水打濕了他的衣領。

他有些震驚于她突然而至的擁抱，小心地推開道：“嚴小姐，我想你真的認錯了。我是林先生生意上的朋友，之前一直在國外，最近剛回國和他洽談一些項目。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他。”他把矛頭指向門外的林凱，求救似地看著他。

“沁雪，你真的認錯人了。夏先生從小在國外長大，這次是他第一次回國。你不可能認識他。”林凱走了進來，一如既往地像個大哥哥一般把有些失控的嚴沁雪攬進懷里。

幾番沉默與激動交替的糾纏之后，夏如風和林凱一起走了，嚴沁雪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目送那個令她牽腸掛肚了7年的背影。父親已經送完賓客后走到她的身邊，鄭重其事地說道：“小雪，為什么這么多年了，你就是不肯接受那個事實？！薛陽已經死了！你親眼看著他車禍不是嗎？”

那段不堪的記憶支離破碎地聚攏起來，她仿佛回到了7年前的那個冬天。20歲的他們相互依偎著走在街上，漫談著各自大學里的趣事。突然熟悉的鈴聲響起，他接起手機。上揚的嘴角在下一秒就已詭異的弧度僵持在那里，他的眉頭驟然緊鎖，眼神深處竟是慌亂。

“對不起……小雪，我有事要先走。”良久，他放下早已掛斷的電話，近似陳述地征求道。

“我們好不容易才能約一次會！”她有些不情愿的跺腳，手卻依舊死拽著薛陽的衣角不依不撓。直到薛陽輕輕拂下她的手，說道：“真的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我先走了，下次見面再跟你解釋！”

“好！你走！索性不告而別不是更好？！干嘛還要再這里假惺惺地道歉？！”她生氣地吼道。

他扶住她顫抖的肩膀，輕輕在她眉間吻了一下后，便跑了開去。她看著那個漸漸模糊的背影，竟有種可能永不再見的強烈預感。她不明白一向冷靜的他為何會如此慌亂，不清楚讓他匆忙離去的原因。她只知道這是她們一個月以來好不容易湊到時間的約會，她只知道她還沒有享受夠兩個人在一起的靜逸甜蜜的時光。

她不要！她不愿！

“一二三木頭人！”她竭盡全力地喊道。欣喜地看到那個身影停了下來，站在路中間回頭對她微笑。她終于破涕為笑。兩人相視沒多久，她就看見兩道白光閃現。

有冰面滑過的刺耳的剎車聲，還有有重物撞擊的聲音。她遠遠的看見那個前一秒還在跟她相視而笑的身影不見了，消失在黑影中……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一片一片，一同消失在無盡的黑影中……

嚴沁雪把臉埋在禮服里，沉默不語。嚴父似乎在后悔自己的言語暴力，于是又軟語安慰道：“那個人不是薛陽，只不過……長得很像而已。”

“你也覺得長得很像對不對？”嚴沁雪突然聞聲把頭抬起來，淚光閃爍，臉上卻是迷離的笑容，有些詭異。

嚴父嘆了口氣后無奈地點頭。

“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樣。不僅一模一樣，還知道我們之間的約定。他一定就是薛陽。”她努力辯證著，心中的陽光縫隙漸漸明朗了起來。那個轉身的笑容，分明是薛陽。不會錯的！

三、是與不是的搖擺

一個月后，她終于成功和林凱解除了婚約。雖然外界瘋傳嚴氏和林氏集團的合作可能會因此告一段落。但她知道這不可能。商場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沒有了這段與利益掛鉤的婚約，還有很多合作的渠道和方式。再加上，林凱同情她，不愿意追究她闖下的禍。

是的，他同情她。自從他知道了7年前發生的一切之后。他明白了為什么一向冷靜寡淡的她，會不顧一切以如此滑稽的方式結束訂婚儀式。一切，都因為薛陽，自稱夏如風的薛陽。

雖然她的父親拿出來一大疊夏如風的資料，向她力證他不是薛陽。但她還是不愿相信。那個充斥著哭聲和尖叫聲的雪夜之后，她便昏迷了好長一段時間。清醒后，她也從此陷入了無法自拔的自閉癥中，足足3年。所以，她沒有親眼見過薛陽的尸體，也沒有出席他的葬禮。她甚至曾經一度想去挖墳，但終究還是被旁人攔下了。她的內心深處，一直抱有希望：薛陽沒死，某一天，他還是會笑著回到她的身邊，陪她玩那個一起玩了十幾年都不厭的一二三木頭人。

果然，他真的出現了，以一個生意伙伴的身份。他一直是林氏集團的合作伙伴，雖然公司規模不大，但實力不凡。此次林凱把他邀請回國，主要就是想介紹給她，因為她目前負責的一些項目需要這方面的得力合作。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約他出來“商談”。午后的咖啡廳，音樂悠揚而懶散。他們面對面坐著，都在等著對方開口。

“向來聽說嚴氏集團的繼承人雷厲風行，毅力驚人。果然如此！聽我的助理說，嚴總經理已經親自打了多個電話……”他笑道，在拿起咖啡杯的時候，突然又放下，把襯衫袖口解開。

她的心隨著他這個小動作瘋狂跳動起來，深吸一口氣后佯裝鎮定地問道：“你從小就在美國長大？”

“我的資料，應該已經很完整地被送到嚴總那兒了吧？”他似笑非笑，淺飲了一口咖啡。

“資料可以造假……你父親是不是叫薛景山？你7年前是不是發生過車禍？以前的事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了？”她一個接著一個地問著，不放過他的一絲絲表情。最后卻失望地發現他完全像是置身事外。

“嚴總，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你是薛陽！”她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卻還是枉然。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她已經忍不住哽咽起來。

他似乎有些動容，遞過自己的手帕給她，并說道：“你的事我聽說了。用7年時間來懷念一個死去的人，已經夠長。總是生活在過去，你不累嗎？”

“這是我應受的罪……如果不是我……”她腦海中回蕩著那句一二三木頭人，那張一如往常的笑臉，已經泣不成聲。

“如果說你內疚，那我想冒昧地說一下我個人意見。就當晚的事情而言，或許你會覺得是你的錯。但究其根源，是因為他父親掏空嚴氏集團欲攜款潛逃，他當時很有可能是被他父親召喚回去，一起逃的。如果不是他父親有錯在先，如果不是他當下決定回去跟他父親一起，那么完全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嚴總，你覺得呢？”他像在分析月度報告一般侃侃而談，眼神冰冷，似乎在試探，又似乎在冷笑。看不到底。

聽到最后，方才的依賴感一消而散。她把眼淚迅速擦拭干凈，仰起頭一字一句說道：“他走之前跟我說下次見面再跟我解釋。他從不騙我，所以他當下并不是回去跟薛景山會和逃跑！你不是他！沒有資格去評論他！”

眼前的這個連笑都是冷冰冰的人，怎么可能是薛陽？她一定是瘋了……他不過是長得像薛陽而已，只不過是長得像而已。

“清醒過來不是更好？冷靜理智才是你，哭哭啼啼不是。”夏如風突然露齒微笑。午后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肩上，形成一圈一圈夢幻的光暈。她看呆了……恍惚看到奔跑在草地上的兩個身影。

“一二三木頭人！”她看見自己穿著白色長裙蒙著眼站在樹蔭下喊口令，然后猛地轉身，卻正好撞到站在她身后的薛陽，整個人陷入了他的懷抱。她聽見彼此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你賴皮！”她推開那個溫暖的懷抱，急得跺腳道，“不跑去目的地，我們的游戲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目的地啊！” 薛陽俊朗的臉上揚起一陣戲謔，眼底卻是認真的溫柔。

“賴皮鬼！”她的臉唰得紅透了，小聲嘟囔道。

“我說過，只要你喊一二三木頭人，我就會站在你面前。”薛陽露齒微笑。陽光明媚，透過綠葉灑在他的肩膀上。微風輕撫，衣角飛揚，那年的他們16歲。而他已經陪她玩了十年的一二三木頭人。

“你是薛陽……你是薛陽！”她在回憶與現實的交織中回過神來，輕聲而堅定地對他說道。

四、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天的交談在她的那句話后結束，靜默沿襲，他多次忍不住起身離開，卻一直被她死死拽住袖口。最終，他只能無奈地笑道：“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她忍不住微笑：“陪我再玩一次一二三木頭人。”不是問句，也不是命令。但她的神情卻有著一種孩童式的篤定，讓他不免微微一愣。良久才終于勉為其難地答應。他們像進行一個儀式一般，走到了咖啡廳背后的花園中，相對無言地站在一棵梧桐樹下。

她拿出他剛才的手帕，蒙住他的眼睛，說道：“待會你可以喊一二三木頭人。一喊，我就不能動，動了就輸了。”

他微微點頭，轉過身去。她走遠幾步，又走近幾步，最終還是站到了他的身后。昔日的藍色格子襯衫已經變成黑色襯衫，卻還是讓她有一種想一擁而上的沖動。

“一二三木頭人。”他緩緩地試探性地喊道。話音剛落，他轉身，卻被她伸手環抱住。頭埋在他的胸膛上，傾聽他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他有些詫異，而后笑道：“不能動不能說話是嗎？”她在心里回答是。

他們就以這樣的姿勢維持了良久。直到陽光越來越淡，暮色越來越重，梧桐葉在空中啪啪作響，也掩蓋不了她的抽噎聲。

“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這7年，我才明白，我以前是多么的任性。總是讓你陪我玩這么幼稚的游戲，總是要你做一些無謂的事來證明你對我的喜歡，總是生氣，總是別扭，總是哭……這7年的分離，也許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以后，再也不會了……我只想好好愛你，好好愛你……”她的眼淚不斷落下，染濕了他的襯衫。

涼風漸起，他終于撫上她的背，嘆氣道：“他，真的有這么好嗎？”

嚴沁雪回去后，他有些疲憊地斜躺在酒店套房的沙發上。心跳還是只快不慢，被淚水染濕的地方直到現在還有絲絲涼意。在他在訂婚儀式上見她第一面起，他就問過自己：“真的要繼續嗎？”

他是薛陽的雙胞胎哥哥，跟母親一直生活在國外。這次回國，是為薛陽報仇，為他父親報仇。因為她，薛陽死了。因為她父親，他父親至今還在牢獄之中。她母親因此傷心欲絕，久病纏身，空留了父親轉移的大筆資產。

原本恨她，以為她在沒有薛陽的世界里，風光無限。可現在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傷痕累累。3年的自閉，4年的瘋狂工作，不過都是為了有個活著的理由而已。沒有了薛陽之后，她只是活著……

母親在病榻上悲泣：“嚴氏集團前身就是薛家的工廠，本來就是你父親的！如風，你一定要幫你弟弟報仇，幫你父親報仇！報仇……”沙啞的聲音最后變得高亢尖銳，她每天昏昏沉沉，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在睡前要這樣教誨。

還要不要繼續……他在沒有答案的問題中沉沉睡去。

自那日以后，嚴沁雪更加堅信他就是薛陽，一如他計劃的那樣。項目推進、渠道開展都異常順利，她甚至以高于市場價30%的價格與他達成協議。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卻不阻止她。

“你一定是車禍后失憶了。”她常常凝視他許久后，呢喃自語道。

他不答話。一如嚴沁雪這樣精明能干的人，通常不會太相信別人給的答案，自己得出的答案才更篤定。他就是依循著這樣的原則，不答，或簡單的拒絕。這樣也能免于他說太多的謊話而不能自圓。

他向來冷靜自持，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個薛陽曾經深愛的女人，對他，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在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在她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哭時，在她強勢的外表下偶爾露出的孩童的天真表情時，他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脫出來，有一種苦澀又甜蜜的感覺。

這是自他心臟手術成功后，再也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五、最后一次的重申

轉眼已到第二年春天，夏如風和嚴氏集團的項目已近尾聲。她開始變得越來越焦躁。一種熟悉的強烈預感越來越濃，讓她隱隱不安。

她知道，因為夏如風在項目結束后就要走了。這一走，也許就是永遠。她一直在努力喚起他的記憶，努力喚起他對她的愛。她常常利用職務之便拉著他去走他們從小結伴走過的路，吵架時畫了三八線的課桌，院子里梧桐樹下埋著的許愿瓶，還有無數次一二三木頭人游戲的情景重現。

但是，這些努力，卻只換來了他的冷漠。他對她，越來越冷。

“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你卻總是用來浪費。”他快步走在前面，淡淡地說道。

“薛陽……”她輕聲呼喚，卻換來他鄭重其事的一聲警告：“我說過無數遍！我是夏如風！夏如風！”

他承認，這么長時間的相處，已經把他逼到了崩潰邊緣。不知從什么時候，他因為她的回憶而開始嫉妒自己的弟弟。同是雙胞胎，他身體健康，陽光開朗。他卻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而不得不一直呆在國外治療，長期的病痛讓他的性格也冷冽起來。同是雙胞胎，父親從小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對他卻只是循例關心。同是雙胞胎，母親對他心心念念牽掛無比，對他卻有著似有若無的怨恨，怪他，因為他而導致夫妻長期分離。

而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哭也好，笑也好，都是因為薛陽，而不是他！她黏著他纏著他，也不過是因為她執拗地把他當做薛陽……

“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先走了。”他與她站在原地對峙良久，終于告辭道。說完便轉身離去。

“一二三木頭人！”身后的她在沉默片刻后喊道。他一怔。

“一二三木頭人！”她又喊道，聲音焦急萬分。他又一怔，內心掙扎良久，還是停住了腳步，卻沒轉身。

她默默流著眼淚，抬腳想跑過去，卻被他喝住了：“你不要過來！”

她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我不是薛陽，這是我最后一次重申。”他背對著她，冷聲說道，“如果，你還是把我當成薛陽在面對，那么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擾亂我的心情。”

“……”她沉默以對。

“再見。”夏如風至始至終沒有回頭，說完后便又跨步往前走去。他怕，自己哪怕看到她一絲絲哀求，一絲絲悲傷，他就忍不住沖過去抱住她。告訴她一切，他設的局，他即將成功的致命一擊，還有，他那該死的愛……

他不能回頭，哪怕空氣中都是她的味道。

嚴沁雪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突然內心一陣酸楚，動彈不得。心里無數遍地重復著他的話：“我不是薛陽，這是我最后一次重申。”

他不是薛陽，他是夏如風。她其實一直都明白。或許她一開始一直在找他和薛陽的共同點，找到就欣喜不已，不對就失落無比。她不過是為自我欺騙找些合理的借口而已。

啊，他也喜歡把袖口解開。

他喜歡用玻璃杯。

他喜歡踏到梧桐葉上聽葉子碎裂的聲音。

他沉思時喜歡捏著皺起的眉頭。

……

還有很多很多細節，都和薛陽一模一樣。她就用這些自我安慰：“他就是薛陽啊！沒錯，他就是薛陽。”

可是聰明如她，怎么會分辨不出他與薛陽的不同？他刻在骨子里的冷冽，他對人的淡漠和距離，他偶爾流露出的寂寞的神情，還有無處不在的那種危險的氣息，這些都是與薛陽截然不同的。

所以不知不覺到最后，她自己也開始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把他當做薛陽，還是當做夏如風。或者說什么時候把他當薛陽，什么時候把他當做夏如風？她只知道，她喜歡和他在一起。跟他說話，然后一起陷入無止境的沉默。對他訴說往昔，看他從隱忍到赤裸裸嫉妒的眼神。她喜歡在不經意間撕開他包裹得很好的外殼，露出一點點受傷的表情。

她曾經說過她不會再任性。可這次還是任性了。并不知不覺傷害了他。

六、一二三木頭人的輸贏

嚴氏集團和夏如風項目已處于決算階段，卻因為一個鋪天蓋地的新聞戛然而止。

《嚴氏集團逃稅嚴重，前身是薛家工廠，被嚴耀祖設計奪走！》

當天早上，嚴沁雪看到網絡上層出不窮的負面消息和不絕于耳的媒體電話后，便召開緊急會議來制定公關措施。本來約好前來決算的夏如風沒有如約而至，她也沒有心思去想了。

已經處于半隱退狀態的嚴耀祖一早也來到了公司，走進她的辦公室，一副心事沉重的樣子。

“小雪，我已經查到是誰放出的消息了。”嚴父坐定后，有些泄氣地說道。

“誰？”她放下指令電話，問道。

“夏如風。”嚴父定定地看向她，繼續說道“我早就知道他有問題，所以一直很關注他的動態。之前也都跟報紙、電視臺等媒體打過招呼，有什么消息一律先過濾給我。但是百密一疏，他有一個老朋友是一家網絡媒體的老總……”

她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驚訝，只呆呆地坐在那，艱難地消化父親的話：“什么叫你早就知道他有問題？”

“他是薛景山的兒子，薛陽的雙胞胎哥哥……”嚴父有些遲疑地開口答道。

“你故意瞞著我？！為什么？”嚴沁雪激動地站起身，忍不住有些顫抖。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

“開始調查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但后來給你資料之后，我還是一直叫私家偵探去查他，終于被我挖到了一些邊邊角角，才能還原這個事實。他從小就有心臟病，所以一直跟他媽媽在美國治病，我查到的就是他在美國醫院時的一些資料。那時，他叫薛如風。”嚴父邊嘆氣邊說道，“那時我就覺得他故意隱瞞身份，肯定有什么目的。所以……一直很關注他。可是……哎！”

嚴父不住地嘆氣，嚴沁雪卻聽得冷一陣熱一陣。夏如風竟然是薛陽的雙胞胎哥哥！他一直處心積慮地接近她，達成項目，設局套資料無所不用其極，他是為了什么……？為了幫薛陽報仇嗎？可是如果是為薛陽報仇，只針對她一個人就夠了！為什么還要殃及嚴氏集團？

嚴沁雪一時之間思維一片混亂，理了良久后，終于找到一個出口：“嚴氏集團和薛家工廠到底是什么關系？”

嚴父思考片刻后，無奈地答道：“我是問薛景山低價收購了他的工廠。當時薛家工廠連年虧損，他急于脫手。沒想到后來我經營之后，業績突飛猛進。后來我就把他安置在廠里打理一些事務。沒想到他竟顛倒過來覺得是我搶了他的工廠，搶了他的運道，所以后來……”

“我懂了。他是為他被你親自送進監獄的父親，和被我害死的薛陽，來報仇的……”嚴沁雪想通之后突然一陣釋然。也好，如果能贖罪的話，她隨時都可以死……

“小雪，還有一件事情一直瞞著你……”嚴父突然站起身，從懷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嚴沁雪面前，有些慚愧地說道，“我一直寄希望于你有一天能自己醒悟，夏如風不是薛陽的事實。所以你跟她的合作，我都沒有多加干涉。可是，后來調查的時候，竟然發現了這個……”

嚴父有些沉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緩緩打開文件袋，拿出一份醫院的心臟移植手術確認單。

“薛陽死后，他的心臟直接移植給夏如風了。”嚴父嘆道，“知道這個以后，我一直不敢告訴你……”

嚴沁雪反復看著手里的文件，然后閉上眼睛，淚眼不爭氣地掉落下來。夏如風的心是薛陽的……所以并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確有一部分是薛陽，有時候是薛陽。有一部分還是夏如風，有時候是夏如風。

他是薛陽，又不是薛陽……

她不知自己該喜還是該悲，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考慮良久，她拿著文件沖出門外，并說道：“父親，新聞發布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出面先澄清下當年薛家工廠的一些情況。相關的一些資料，他們已經差不多準備好了。我有事要先出去一下。”

她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他。可到酒店后，發現他剛剛退房。于是又馬上奔去機場。臨到半路，她又突然調頭回去。去他們經常在那見面的咖啡館，那個第一次重溫一二三木頭人的咖啡館花園。

她以一種近乎豪賭的心態飛車前往。如果他在，證明他愛我，他在等我。如果他不在，那么就只能錯過了……

陽光微熱，她一路從停車場跌跌撞撞跑到咖啡館，才驚覺好像已經是初夏。花園里的梧桐樹枝葉繁茂，綠綠蔥蔥，絲毫沒有第一次在這里時的秋天肅穆的氣息。她倚在門口喘氣，遠遠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她站在梧桐樹下。

她跑上去，從背后抱住他。他有些驚訝，忽而又笑了：“不能動不能說話是嗎？”

“嗯，你不要說話，聽我說。”她眼圈泛紅，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也許你會覺得我很花心。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薛陽，也喜歡夏如風。”

他不動不說話。

“你做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了……”她的眼淚盤旋而下，“我不恨你。因為……薛陽的確是因為我出的意外。父輩的事情，你也終究會明白其中的淵源，也許你誤會了，但這都沒關系。這是我欠薛陽的，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甚至還遠遠不夠。”

“或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現在胸膛里跳動著的心，是薛陽的。你是薛陽，也是夏如風。我喜歡的兩個人都是你……”她把他抱得更緊了些，隱隱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在一陣沉默后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說完后，兩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笑。他終于回轉身來擁住嚴沁雪。

“你說話了，也動了。”嚴沁雪在他懷里破涕為笑。

“是啊，我輸了。”他意味深長地嘆道。

兩人靜靜地相擁在那，梧桐葉細碎作響，像及了兒時的花園中相伴嬉鬧的場景。

“一二三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小雪，我喜歡你……”

“你說話了！你輸了！”

“是啊，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