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開

琳像往常一樣回到家，打開門，發現客廳里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琳的眉頭輕微皺了一下。那女人見到琳，立馬放下手中的杯子，“騰”地站起來，很不自在地看著她。這時外婆圍著一條圍裙，從廚房出來，看了一眼那女人，又看了一眼琳，說：“琳琳，快叫媽媽。”

琳冷笑了一下，“媽媽？誰是我媽媽？我早就沒媽了！”說著，她轉身跑出了家門，留下那個女人愣愣地站著。

外面北風呼嘯，街道上正值交通高峰，車來人往，川流不息。每個人都低著頭，疾步走著。

琳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北風吹打著她的臉頰，像一個劊子手用刀在她的臉上一刀一刀地割，但她卻感覺不到痛，麻木了。不知不覺，她又來到了小公園的那棵石榴樹下。每次她不開心，似乎都會來這兒。這里是琳一個人的秘密。那棵石榴樹比一般石榴樹大得多。葉子茂密如織，枝丫間還有一個鳥窩，春夏時會有羽毛未豐的小鳥從里面探出腦袋來。只是，琳從來沒見過它開花。

“也許，它和我一樣，注定一生都不會綻放吧。”琳這樣想，這也使她和石榴樹之間似乎心靈相通，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每次有不開心的事都會找石榴樹訴說。這次也不例外。

她坐下來，背靠著樹干，仰頭，閉上眼睛。“石榴樹，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她和外婆住在一起。上幼兒園那天，外婆牽著她的手去學校。但她發現其他小朋友都有媽媽牽著。回到家，她問外婆“外婆，我媽媽在哪兒？”外婆似乎很驚訝，半天沒回話，眼睛紅紅的，眼角閃著淚光。她知道外婆哭了，就不敢再問。

有一次，外婆帶她坐公車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四面高墻，里面有一群穿灰色衣服的女人，眼神黯淡無光，表情僵硬，沒有一絲笑容。然后有一個女人被叫出來，走到外婆跟前。女孩嚇得直往外婆身后躲。外婆把她拉到身前，讓她叫“阿姨”。她怯生生地抬頭望了她一眼，叫了“阿姨”。那個女人笑了，笑得很漂亮，像一彎蛾眉月。浮云突然散開后亮出微弱而明媚的光。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見到她。

后來，學校里開始流傳開來，說她的媽媽是服刑犯。所有人都避開她，像躲瘟神一樣，沒有人跟她講話，更沒有人和她一起玩。年幼的她獨自承受著痛苦，獨自流淚，獨自孤獨，獨自寂寞。她無力反駁，因為她知道，那個“阿姨”就是她的媽媽，她犯了罪，被抓進監獄，丟下年幼的女兒被人唾棄。

時光刻在課桌的傷痕里，隨著粉筆灰消失不見。如今，琳已經上高中了，而她，也回來了。琳坐在樹下，喉嚨哽咽而說不下去，眼淚像關不上的水閘，一直流一直流。樹上的葉子掉落下來，于是有了“轟隆”的聲響。

回到家時夜已深了，琳推門進去，發現她就在屋里，心神不寧地踱來踱去。見到琳，她松了一口氣，臉上也有了笑。她走過來。拉起琳的手，說：“琳琳，是媽媽不好，這么多年都沒有在你身邊。我欠你的，咱以后慢慢補回來。”

“補回來？補得回來嗎？”琳甩開她的手，跑進自己的房間，“嘭”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早上，琳一起床就聞到一股香味。是她嗎，做了這一份豐盛的早餐？琳一直都是在街邊小吃店買饅頭燒餅這一類早餐，然后一邊騎車一邊吃的，她從沒幻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為她早起，做那么豐盛的早餐。琳的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泉水漫上來。她伸出手去取那杯乳白乳白的散發甜甜香味的牛奶；但手還是停止在了半空中。哼，十幾年的虧欠，一頓早餐就可以彌補嗎？可笑！琳憤憤地想。“但是……小吃就太浪費了。”她故意大聲說道，然后拿起牛奶一飲而盡。從此，每天早上豐盛的早餐漸漸成了一種習慣。

雖然不想承認，但琳的生活確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下雨天，總會有雨傘出現在書包里；晚上，總會有一杯熱乎乎的牛奶悄悄地出現；每天早上醒來，被子都好好地蓋在身上；天冷了，櫥柜里的冬衣就跑到了衣架上。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流走了，身后留下一條閃著銀光的痕跡。漸漸地，琳心中的冰山也因為她而慢慢消融了。

一月，學校里流感盛行。琳也被傳染了，而且發高燒，情況很嚴重，只能在家休息。她一直陪在琳的身邊，給琳倒開水，削蘋果，拿東西。雖然不講什么話，但琳的心里還是暖暖的。是的，她早就不恨她了。時間會沖淡一切，唯有真愛，是越沖越濃的。

“琳琳，吃藥了。”她把琳扶起來，墊上枕頭，再把藥和水遞給琳。

琳接過藥和水，淚水再也含小住，“唰”的流了下來。“謝謝你，媽媽！”

她驚訝地張開了嘴，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一把摟住琳的肩膀，用力將她攬進懷里。

琳終于康復了。母女倆一起來到了公園。當她們來到那棵石榴樹下時，琳驚奇地看到，石榴樹開花了！滿樹火焰般燦爛的石榴花，在陽光下怒放著，無聲無息，卻是如此熱鬧，如此美麗，如此溫馨。花兒一朵緊挨一朵，有的完全綻開了，有的含苞待放。周圍有蝴蝶和蜜蜂翩翩起舞。

琳的淚水又一次落在了石榴樹下，但是，這一次是甜的。

摘自《全國優秀作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