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的“南通現象”

上一世紀30年代以來，繼趙丹為代表的一代電影大師之后，先后有近百位南通籍電影工作者涉足導演、編劇、表演、攝影、剪輯乃至制片、策劃、發行、評論等各個領域，形成了頗具特色的藝術群落和專業譜系。

在中國電影藝術發展的長河中，一代又一代的南通人艱辛跋涉，留下了堅實的足跡。其歷史跨度之長，涉及領域之廣，代表人物之多，引人矚目；其業績之卓著，風格之獨異，影響之深遠，實屬罕見。這一獨特的文化景觀可以稱之為中國電影文化中的“南通現象”。

廣泛涉獵，構建頗具特色的藝術譜系

南通電影事業與中國電影藝術的發展歷程基本上是同步的。早在1919年，上海汽車商盧壽聯誠邀名聞遐邇的南通實業家張謇為主要股東，籌備成立中國影片制造股份有限公司，這是由中國人自己創辦的最早的電影制作公司。1921年該公司在南通開鏡，拍攝由南通“伶工學社”學員參演的京劇《四杰村》《打花鼓》，該二片除在滬、寧等地放映外，還登陸美國紐約，此舉應視作中國電影打入國際市場的最早嘗試，張謇亦可視為南通投身中國電影事業的第一人。

上世紀30年代初，趙丹、顧而已、朱今明、錢千里等一批初出茅廬的南通后生因組織“小小劇社”、上演進步戲劇而受到迫害，離鄉背井，來到了上海。當時中國電影正處于嚴重轉折關頭，趙丹等人把握了這一歷史機遇，積極投身左翼電影運動。半個世紀的藝術實踐使趙丹等人不僅成為中國左翼電影的開路先鋒，而且成為橫跨第二、三代導演譜系的表演藝術大師。

與趙丹同時代的江村主要從事話劇表演，在重慶抗戰舞臺上，與當時眾多明星聯袂演出而大放異彩，還主演或參演了《白云故鄉》《中華兒女》《日本間諜》等影片，可惜他27歲時即英年早逝。

解放以后，一大批南通人在趙丹、江村的感召和啟發下為繁榮新中國的電影事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其中有：中國第一部電視劇《一口菜餅子》的主演、無錫影視基地“唐城”的創始者笪遠懷；在舞臺上和銀屏上鄧小平的第一個扮演者曹燦；在許多影視劇中，宋慶齡、賀子珍、郭德潔、慈禧等中國名女人的扮演者鄭毓芝；《大決戰》中聶榮臻的扮演者史崇仁……這一代演員含辛茹苦，歷經磨難，但無怨無悔，兢兢業業。正如南通籍演員施錫來銘記其岳父魏鶴齡所教誨的那樣，是在“用心血譜寫自己藝術生命的樂章”。

進入新時期，躋身電影行列的南通人更是群星璀燦。

就一個劇種言，不僅有70年代末在上海出現的著名笑星毛永明，而且在北京有80年代末叫響的喜劇明星梁天。

就一個家庭言，顧爾已的胞弟、著名劇作家顧爾鐔曾任電影《崢嶸歲月》的編劇；顧爾鐔的女兒顧永菲僅短短數年就一連主演了10多部故事片，被譽為上海電影制片廠的“看家青衣”。梁天及其妹妹梁歡長期活躍在影視界；其兄梁左則是演藝圈的一大才子；其母諶容系著名作家，據她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人到中年》曾轟動全國。陸天明以一批反腐力作聞名遐邇；其妹、著名作家陸星兒也曾“觸電”，出任電影《女足9號》的編劇；其子陸川于2002年更是以一部《尋槍》一炮打紅，成為繼第六代以后新生代的代表人物。當紅影星潘婕出生在電影世家，其外婆是早期影星黎莉莉，外公羅靜予曾任中國電影制片廠廠長，在南通狼山腳下長大的父親潘錦元系八一廠攝影師，母親羅小玲為兒童電影制片廠的導演。近年來汪俊執導了許多名片；其胞弟汪嘉也出演了不少影視劇，表現不俗。

就一個單位言，先有劉汁子在北京電影學院任教，參演了一些影片，撰寫了不少電影理論專著；后在該院任教的黃磊，更是成為叫響海峽兩岸、家喻戶曉的偶像級明星。

以上對南通籍電影工作者從縱向上略作梳理，已勾勒出中國電影發展的代際譜系；如果我們再作一番橫向掃瞄，同樣可以發現由一代代南通人所構筑的專業譜系。

在表演譜系中，不僅有以趙丹、江村——曹燦、鄭毓芝——顧永菲、陳少澤——江珊、黃磊——馬伊俐、潘婕、保劍鋒為代表的正劇譜系；而且有韓蘭根、錢千里——梁天、毛永明為代表的喜劇譜系。

在導演譜系中，不僅趙丹、顧爾已、朱今明、錢千里等老一輩藝術家都曾執導過不少名片；而且，新時期出現了主旋律片導演陳國星，體育片導演戚健，偵破片導演梁廷鐸，兒童片導演葛曉英、金萍；跨入新的世紀，陸川一鳴驚人，江平佳作迭出，戚健又有新的突破。

在編劇譜系中，其代表人物在北京有陸天明；在上海有黃允；在江蘇有顧爾鐔；偶而涉足卻獲佳績的有諶容、陸星兒、黃蓓佳、朱蘋、顧曉群等，王棵則成為張藝謀的“新御用編劇”。

在攝影譜系中，朱今明30年代在中國舞臺上第一個發明和使用“天幕”照明，解放后先后擔任上影、北影的總攝影師；羅及之是我國新聞紀錄片的鼻祖；薛伯青任八一電影制片廠總攝影師；高洪濤系北影的高級攝影師。

在剪輯譜系中，吳光燦因負責《血戰臺兒莊》《百色起義》等歷史巨片的剪輯，而被譽為“影界名剪”；張一凡憑借姜文執導的《太陽照常升起》榮獲第44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剪輯獎。

在服裝譜系中，曹穎平因《南昌起義》一片獲第二屆金雞獎最佳服裝設計獎。

在評論譜系中，30年代的作家冒舒湮因寫作《<鐵板紅淚錄>評》一文而名揚影壇，后任上海《晨報·每日電影》編輯；王塵無系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影評小組負責人，中國共產黨電影小組五位成員之一，著有《中國電影之路》等論著；80年代，自學成才的梁天明發表電影論文100多篇，并出版專著《電影文化精神》；南通市中學生影評協會堅持開展影評夏令營活動已逾20屆，其影響波及全國。

在制片、策劃譜系中，近年來，南通電視臺與多家影視制作公司聯合攝制多部影視劇，并頻頻獲獎；江平任制片人和藝術監制的《黃河絕戀》《紫日》分別獲不結盟國際電影節“最佳故事片獎”和夏威夷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獎”；孫健君原為北京電視臺“聯想環球影視”節目主持人，現任派克太合環球傳媒董事長；仲偉和王梁先后主持中央電視臺八套《世界影視博覽》欄目；被譽為“喜羊羊之父”的蘇永樂成為我國動漫界的領軍人物。

在發行、放映方面，南通各家電影院早在1978年5月就已實行敞門入場，堅持30多年，亦屬全國罕見。

一斑窺全豹。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透過南通這個“視點”，我們可以窺見到中國電影藝術的成長歷程和迷人風姿。

關注社會，堅守現實主義的創作傳統

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充斥在銀幕上的是遠離現實的妖風俠影和“風情、浪漫、香艷、肉感”的靡爛色情，面對這股頹風濁流，趙丹、韓蘭根等人追隨中國左翼電影運動，拍攝了《十字街頭》《馬路天使》《漁光曲》等一批現實主義力作，這些影片或寓莊于諧，或俗中見雅，通過對一個個在黑暗中掙扎反抗的底層百姓的典型塑造，顯示深刻的社會批判意義，開拓民族精神的深邃內涵，從而奠定了中國電影現實主義流派的堅實基礎，在中國電影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

難能可貴的是趙丹等人倡導的“關注社會，直面人生”的現實主義創作傳統一直得以發揚光大。一代代南通人從不隨波逐流，媚俗跟風，而始終以獨到的藝術觸角，自覺地把握時代，敏銳地針砭時弊。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影視中的唐宮戲、清宮戲、民國戲風靡一時，“戲說風”、“濫情風”、“豪華風”漫卷銀屏。南通籍電影人卻淡泊名利，堅守信念，毅然以其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和敏銳的藝術眼光，把鏡頭對準當代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呼喚充滿理性色彩的人文主義精神。

正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編劇陸天明拿出了《蒼天在上》《大雪無痕》《省委書記》等一批反腐力作。陳國星執導了《孔繁森》《橫空出世》等多部主旋律影片。江平于1997年編導了電視劇《今天我離休》，讓37年前的電影《今天我休息》中的普通民警馬天民重現熒屏，旨在召喚無私奉獻的雷鋒精神重回大地；2001年江平編導的電影《真情三人行》反映了新時期普通人的父子情、師生情，并提出了當代青少年的生存教育問題；2003年由他執導的《紙飛機》也是從兒童的獨特視角，以催人淚下的母子情演繹了引起當今社會嚴重關注的禁毒、戒毒問題；2012年，江平更是憑借龐大的“通藉明星”陣容和獨特的“南通元素”，執導了《三個未婚媽媽》，影片通過一個由棄嬰引發的愛心接力故事，傳遞了當今社會生活的正能量。面對近幾年濫伐森林等事件，以拍攝《女帥男兵》《棒球少年》等體育片著稱的戚健執導《天狗》一片深受贊譽。以汶川大地震為背景的勵志電影《愛的延續》《大愛人間》頗受好評，擔任該二片編劇和制片的也是出生于南通海門的陸濤波。

南通人制作的電影中的人物形象基本上是兩大系列，一類是上述的底層百姓，在這些電影中，極寫平民百姓的苦難、不幸與掙扎，平凡、普通與瑣細，執著、奮斗與追求；平凡中見偉大，細微中現真情，從凡人小事中捕捉到民族精神的閃光。另一類就是名人偉人，無論是趙丹塑造的武訓、李時珍、聶耳、林則徐、許云峰，包括曾試戲但終未演成的魯迅、周恩來等，還是曹燦扮演的鄧小平，鄭毓芝演繹的宋慶齡、賀子珍，乃至前兩年保劍鋒飾演的青年毛澤東等，都不是從概念出發，而是從生活出發，毫無任意拔高或貶低的表演痕跡，而且善于抓住細節和人物的心理活動，塑造鮮活的富有個性的人物。這種人物形象的系列性和個性塑造的鮮活性，是南通電影人堅持現實主義創作道路的又一特色。

這種現實主義傳統還體現在創作方法的穩定性和藝術表現的豐富性上。大凡南通人編導的電影都非常注重情節的引人入勝，故事的有頭有尾；講究人物的性格鮮明，細節的生動有趣；倡導文以載道，把握時代精神主脈，自覺地契合主流意識。他們的表演也往往顯露出質樸中見深刻、莊重中見幽默、真切不乏細膩、明快而又流暢的那種“自然本色”的藝術風格。

當然，這種穩定性是相對的。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進步，特別是電影藝術的日新月異，南通電影人在繼承中革新，在堅守中超越，終于誕生出江珊、黃磊這樣的當紅明星和陳國星、陸川這樣的新銳導演。特別是陸川的《可可西里》從關注藏羚羊的命運轉向對人性掙扎的拷問，一百多年前盧米埃爾開創的紀實傳統和梅里愛創造的戲劇電影在該片中得到了高度的融合；黑白片《南京！南京！》不僅表現出陸川對70年前南京大屠殺這一歷史事件的深沉思考，而且傾注了這位青年才俊在新世紀電影創作中深化現實主義傳統的最大熱忱。

源遠流長，承襲“話劇之鄉”的文化底蘊

南通素有“話劇之鄉”的美稱，在中國戲劇史上也有著獨特的地位和特殊的貢獻。源遠流長的南通戲劇活動使南通人對中國電影事業有著積淀彌深的藝術情結和得天獨厚的先天條件。從歷史淵源上探尋，南通人在中國電影事業中之所以能占有重要的地位，受惠于李漁——南通徽班及王鴻壽——張謇等先輩的非凡之舉，承襲于南通文化的歷史積淀和“話劇之鄉”的深厚底蘊。

如對南通文化和“話劇之鄉”的重要特色作最簡潔的概括，那就是“中和”。《禮記·中庸》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中和”的文化品格不僅使南通文化有一種巨大的包容性，使南通人有一種“海納百川”的胸襟。為事業，廣延人才，博采眾長；為藝術，兼容并蓄，厚積薄發，這已成為以趙丹為代表的幾代南通電影人可貴的共同特色。

而且“中和”的文化品格使南通文化人有一種極強的事業心。一代又一代南通電影人盡管所處的時代、所受的教育和人生經歷不同，原有的基礎、藝術天賦和后天歷練殊異，創作個性、藝術風格和所取得的成就有別，但他們都在事業上執著追求，有一種“樂于奉獻”的敬業精神，并堅守著現實主義創作傳統。

更重要的是這種“中和”特色使南通電影人顯示了一種無限的親和力。南通電影人分布在全國各地，無論在哪里，他們都有很好的“人緣”，魅力四射。一言以蔽之， 以“中和”為特色的南通文化使南通藉電影人產生了“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神秘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