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一類的詞匯被慣用于表達對一座城市的溢美之情,翻開廣袤的中國地理畫卷,也許沒有哪個地方能比西安更契合這樣文物昌盛的形容詞。論及歷史,關乎人文,談至變遷,西安皆不懼娓娓道來,你看那男耕女織絲路繁忙、紙香墨飛詞賦滿江、豪杰英氣大千錦亮、霓虹閃爍歌舞升平、憶昔開元全盛日、天下朋友皆膠漆、眼界無窮世界寬、安得廣廈千萬間……

其實每一段出行,都會有那么一些時間處于失憶狀態,事后每每起來,卻總覺得回憶成章,實在不必搜索枯腸,前往西安、停在西安和離開西安,便都是這樣的一種感覺。菊花、古劍和酒,被咖啡沖泡入不太喧囂的亭院,初到這座十三朝古都時,會覺得一切好像都是圍繞城門而運轉,這里的確是為著古氣而存在,無論是建筑還是行人,無論是自然環境還是生活氣息,連帶著拍出來的照片后期做成的黑白片也獨具遠古的味道。歲月痕跡濃重的磚墻,在悠悠的時光里折泛出青光,恰到好處的紋路穿越歷史,停留在那一些遙遠的年代,和著天晴時投射下的高大剪影,人站在墻根抬起頭來看,它給了你仰視的勇氣。
若是一個人步行在古都里,斯人不在,城邦猶存,雖不及納蘭《木蘭花令》里“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的凄清,內心的蒼涼和孤獨卻反倒也許能和千古帝王不謀而合。在那個年代,如果你在,會是個什么樣的人,會不會站在這里丈量和守衛這座城池,城里有沒有你心愛的人兒?為什么總是有人很喜歡鐘樓和城墻那般敦實的厚重,除了它的寧靜之外,你佇足凝視的那一刻,心跟著豁然開朗,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仿佛城墻在說:給我一天,還你萬年。

西安是不缺故事的城市,《廣博物志》、《述異志》、《山海經》等傳說中的盤古辟地、女媧補天,古時韓湘子得道成仙,今有西安事變福澤華夏,唐時的貴妃華清池,漢宮的長樂未央殿,西起的絲綢之路,藍田猿人的繁衍生息,西周漢關的皮影木偶戲……西安,這座中國歷史文化長河的首善之都,不僅吸收了秦嶺地槽褶皺的大氣恢弘,也飽受渭河沖積平原的瑩潤,古都人民世代承襲了歷代皇室的雍容儒雅和博學智慧,當你吹著黃土高原積卷而來的風,與當地的百姓坐下來一邊嚼著羊肉泡饃一遍悠然聊著天與地,“秦州自古帝王都”的貴氣忽然就毋庸置疑起來,你放眼整個城市,中國歷史上的鼎盛時代周、秦、漢、隋、唐的君王均建都在此更是顯得眼光獨到、底氣十足。
“一點飛上天,黃河兩道彎,八字大張口,言字往進走,左一扭右一扭,東一長西一長,中間加個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個鉤搭掛麻糖,推個車車逛咸陽。”西安的美食也與浩瀚的歷史聯系甚密,baingbiang面是關中除了饃之外最常見的面食,由繁變簡的漢字演變過程中,因為筆畫繁多,所有字典都找不到這個字,書面上也極少見到,從老人那里流傳下來,大家都是一邊念順口溜一邊寫才能寫出“biang”這個字。
西安吃食店的廚房頗具有舊體制下國有食堂的摸樣,大街隨處可以買到的羊肉泡饃,師傅不算水嫩的手揮著刀,肉質酥軟,入鍋清蒸之后味道開散變濃稠,看著很膩,泡在飯里卻很香,粘綿韌滑,倘若配上一杯酸梅湯,便成了開胃解膩的佳品,要是按照當地口味與特制的糖蒜一起,余味就更加悠長。街頭的糖小球,當地自制的冰汽水,搭配肉夾饃卻不一定使所有人習慣它咸味兒的油茶麻花,原先你只打算吃一個餡多量足的肉夾饃,進了回民美食街卻被熱米皮、擺湯面、葫蘆頭、玫瑰鏡糕、炒米、蓼花糖吸引得拖不動腳步。

西安是世界史上的第一座城市,鎬京、京兆都是他的別名,從古到今的曾用名中,倒是“長安”沿用最為長久和著名,他雄渾、厚重的歷史文化底蘊自然是不必探尋,城邦中的一磚一瓦都給能帶給你最直觀的印象。不論是什么原因驅使你來到《史記》里被描述為“金城千里,天府之國”的西安,華岳仙掌、驪山晚照,灞柳風雪、曲江流飲,雁塔晨鐘、咸陽古渡,草堂煙霧、太白積雪,這久負盛名的關中八景總有不會令你失望的所在。如果不全是想要在大唐芙蓉園夢回唐朝,西安大大小小的陵墓足以讓人觀瞻封建帝制的輝煌,兵馬俑的千人千面更仿佛是對古人的崇敬找到了宣泄口,秦陵所有的兵馬俑都是單眼皮,卻沒有一張臉是相同的,每具形象都細致入微,發絲、指紋、生命線一應俱全,無怪乎諸多已經掘出的兵馬俑成為現當代多部電影和書籍無數次地意淫藍本和對象,與他們站在一起,不自而然地寒毛倒豎,耳側森風乍起,你可見始皇挽著飛揚的袖裾正威儀無二地操練著千軍萬馬?
“西羅馬,東長安”,風吹不散長恨,月圓不了古夢,雪映不出山河,杯中影著明月,手指一個輕微的顫抖,時光便隨著波紋輕輕柔柔蕩開在西安千古的歲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