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明的時代，我們談的是什么性

性學專家的展覽

雖然只是個臨時展館，馬曉年的1200件藏品也算免去了躺在倉庫無人問津的尷尬命運。

7月，山西太原舉辦了首屆中國（太原）家庭健康產業博覽會，主辦方為性學專家馬曉年的藏品們專門搭建了一個“性健康文化博物館”。這些與性有關的文物，上一次出現是在2012年10月的廣州性文化展上。

那一次展覽，官方最后統計的參觀人數有25萬人次，馬曉年很驚喜地在一群群計生委工作者、人口管理局工作人員和相關領域的學者中，發現了一些已婚夫妻，“他們的特征很明顯。”但山西之行的效果明顯沒有廣州好。以前收費都場場爆滿的“性與健康”講座，在太原免費了也只坐滿了1/3的座位。

馬曉年知道赤裸裸地把與性有關的器物展示在人們面前，還是有點前衛了。文物中最古老的是商文化時期的作品，最貴的當時花了他10萬元。但大多數參觀者對歷史和價值都不感興趣。他們會好奇，會用手機拍攝一些有意思的展品，但面對記者的鏡頭時會回避，還有一個中年婦女，用夸張的女高音喊了一嗓子：“這些東西好惡心！”

馬曉年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覺得說“惡心”的畢竟是少數，這個社會已經越來越開放，即便還有獵奇的初衷在，“可是能來看，看了以后覺得有收獲，就是很大的進步。”

愛欲與文明

開放和文明的社會，才能允許馬曉年去全國各地展出、巡講，也允許人們在網上和生活里討論所有和性有關的話題——只要自己愿意且不違法。

我們現在談論的性，都包括了什么？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潘綏銘教授，在其研究報告《性之變——21世紀中國人的性生活》里給出了答案：“它不僅僅是男女之事、床上之事、生殖相關之事，更是愛情和親密之事、情感表達之事、人倫和交往之事、生存體驗和生命價值之事。”

這解釋了人類的性為何冠以了愛的后綴：把性和愛綁在一起，是社會發展到一定文明階段的表現。

新左派哲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在著作《愛欲與文明》中，承認了肉體的欲望、美的藝術、愛和文明間有某種聯系：“經過審美功能的改造，肉欲經由美感的需求，升華成哲學和藝術；同樣，如果性欲不曾受到文明的壓制，它不會升華成‘愛欲’?！?/p>

他的結論來自最早分析性的弗洛伊德，后者曾深深地擔憂過文明對欲望的放縱，“會使性欲退到前文明階段，阻止把性欲納入一夫一妻制生殖的軌道?！钡ヂ逡恋潞芸炀妥聊コ隽私鉀Q方法。文明不只放松欲望，也會制造道德來約束后者，“文化會改善性欲，讓它向著愛情升華，令床笫生活洋溢著神圣的精神和道德律?！?/p>

他將“道德”視為性好壞的標準，但這個時代下，人們已經不再唯道德是從，選擇了“快樂”為性生活的首要滿足條件，“不快樂的性是不道德的?！?/p>

無處不在的性

作為全球最大的“宅男之國”，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也許不是一件易事。被傳統觀念視為“性欲最強階段（18～29歲）”的年輕男性中，79.2%的人感到壓抑。單身，無固定性伴侶（女友/妻子），是他們最煩惱的現實問題：“樓主不想再當擼主。”

市場需求成就了徐廣實這樣的商人，他位于東莞的工廠以生產充氣娃娃等性玩具為主。他并不擔心中國社會還有點保守的性觀念，就算不做市場調查，徐廣實也能從工人身上看到市場有多大：這些來自外地、單身、工作壓力極大的年輕人，不止一次向他要求，希望享受用折扣價購買自己廠的充氣娃娃的優惠。

中國因生產了占全球七成的性玩具以及北京在過去8年內開了5000家“性用品店”，在最新出爐的“全球十大情色國”榜上排名第四。性玩具、性感內衣、安全套……這些直接和性愛發生關系的產品，不過是龐大性愛生活里的冰山一角。

衣食住行，幾乎所有的生意都直接或間接地與性愛發生著關系。性愛包含了情感的浪漫，西餐廳瞄準的正是有這一需求的男女?！拔逅囊院?，西式的飲食，不那么明亮的燈光營造的曖昧氛圍，都已經被認為是浪漫的體現。”曾在中國最早的西餐廳上?！凹t房子”餐廳里當領班的曾巧林說。

還有和性感美麗有關的生意，如服裝、美容、整形。2012年，中國服裝業遭遇了十年來的第一個冬季，但全國重點大型零售企業的服裝銷售額增速仍保持在15%以上。在所有品牌中Only銷量第一，該品牌的一位店長透露了成功的秘密：“衣服讓女人滿足，覺得自己永遠自信年輕。”而化妝品行業為男人推出的護膚品，其銷量也以超過20%的速度在增長。

潘綏銘在調查報告中，把常見的減肥行為也列入“性生活”概念，“減肥其實是我們對自己‘身體’的一種自我想象和管理行為。”當想要一個更美、富有吸引力的工具時，易于掌控和管理的身體是不二之選，而自原始社會起，身體一直都是我們最直接的“性吸引利器”。

男人的性文化，女人的新聲音

我們為“性”買單，不只在物質領域。性在公開場合被討論得越來越多：蒼井空在中國受到熱烈歡迎，干露露一邊被人罵一邊成為車展明星，搜狐新聞在首頁為“三俗”視頻開辟專場，起點中文網的作者們在付費讀者“更H”的呼聲和“河蟹橫行”的檢查間糾結。

中國人在性愛一事上從來心口不一。宋以前，中國人過了2500多年的男女奔放生活，宋元明清四朝991年，儒家文化雖要求人們把身體和欲望都遮得嚴實，但兩宋艷詞蜚聲中外，明清艷情小說成了后世的一門研究課題。1949年之后的三十年，干脆連性別都抹去?！?個樣板戲里，所有的主人公都是無婚、無性、無愛之人?！迸私椼懺谡{查報告中寫道：“1972年版的《新華字典》，連娼、嫖、妓、奸這幾個字都沒有了。”但這不妨礙手抄本小說的流行，以及一種更便于傳播的現代性文化的興起：葷段子。

現代男人把葷段子、花生粒和醬牛肉當做最好的下酒菜，生活細節一旦和性沾上關系就變得栩栩如生，譬如那個老段子：“工作搞不好的根本原因不外乎三個： 一是沒關系，像寡婦睡覺，上面沒人； 二是不穩定，像妓女睡覺，上面老換人； 三是不團結，像和老婆睡覺，自已人老搞自已人。”

但新世紀的性愛內涵發生質的飛躍，在于被壓抑和歧視的女人用身體和言論發出自己的聲音。馬曉年在9月初的博客中寫道：“現在女人不再忌諱說自己的需求。”剛剛離異不久的自由職業者楊凌艷也在網上留下一篇讓女人叫好的言論：“嚴格來講，婚姻生活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分賬單，一部分滾床單；也就是一部分分攤責任，一部分分享快樂。一個男人娶你，要么他在床下有能力讓你像公主，要么他在床上有體力讓你像女王。床下活得像女傭，床上活得像女尼，你跟他在一起，連性都得去乞討，你為什么還不離婚，為了他媽的狗屁愛情嗎？”

當女人說“我要和你討論性，我要和你分享性”時，我們談的“性”，離完滿的性愛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