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的早晨

每天早上六點(diǎn)，小販的叫賣聲準(zhǔn)時在村里的小路上響起，然后是電瓶三輪車駛過吱吱的聲音。而小販第一個看見的總是一位老太太。她坐在路邊的一棵老槐樹下面，背靠著老槐樹，有時抻長了脖子在望，有時瞇細(xì)著眼睛，頭一上一下地打盹，身邊斜著一根和她一樣烏漆麻黑的拐杖，一條毛快掉光的老黑狗不離左右。

聽到叫賣聲，老太太的眼睛陡然睜開了。

小販停下車，跳下來，麻利地用塑料袋裝了幾張粉皮順便扯了幾根咸菜遞給老太太。老太太顫巍巍雙手接過，又從臟兮兮的圍兜里摸出一塊錢。小販說，您怎么天天吃粉皮啊？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空洞的嘴，好人啊，我不吃這個還能吃什么呢？別的嚼不動了，你看看，牙都掉完了……哦，小販還沒有聽完老人的話就發(fā)動了電瓶三輪車?yán)^續(xù)他的生意去了。

老太太拿著粉皮不急著回家。看見村里人路過就打招呼，村里人都回一句，早，你怎么不多躺會兒啊？她就絮絮叨叨地說，老了，躺不住，多年養(yǎng)成了起早的習(xí)慣，想睡也睡不著了……沒等她說完，村里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都忙，都忙，以前我也忙啊，黑子，現(xiàn)在只有你肯聽我說說話了。老太太伸手親昵地拍拍黑狗的頭，黑狗尾巴不停地在地上拍動，伸出舌頭親昵地舔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耳朵不背，眼睛也很好。年輕時繡花是村里一只鼎，村里的女人都喜歡上她家學(xué)繡花。可是五年前老太太兩只手開始發(fā)抖，后來越來越厲害，根本不能繡花了。老太太心里那個急啊，越急越壞事，去年又在臺階上摔了一跤，摔壞了股骨頭。

忽然，黑狗站起來耷拉著耳朵一竄一跳使勁晃尾巴，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媽，你怎么又一大早的坐在路邊啊，還不快回屋里。原來是兒子騎著車急匆匆地經(jīng)過，一邊騎，一邊嘴里啃著一個饅頭。

別騎太快，路上……還沒等老太太說完兒子已經(jīng)沒影了。

都忙，都忙。老太太搖著頭，目光茫然地看著兒子消失的方向。黑狗折回老太太身邊，頭左左右右地四散張望，伸出舌頭快速地舔了幾下鼻子。

突然，它又竄了起來，這回不光搖尾巴，還一溜小跑，迎來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奶奶，你怎么又出來了，外面冷，快回屋。男孩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一邊走一邊吸著一罐牛奶。

囝囝，路上小心點(diǎn)，慢著點(diǎn)兒。

知道了。你怎么又叫我囝囝，我長大了，以后叫我名字喬羽輝。男孩臉對著老太太倒退著走了幾步，一轉(zhuǎn)身抬腿踢飛了一顆小石子。

哦——長大了，都長大了。老太太瞇著眼睛目光盡量拉長粘著孩子的背影。

黑狗追了男孩一段路又返回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收回目光，繼續(xù)和黑狗說話，黑狗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善解人意地傾聽著。

村里人一個個從眼前走過，老太太不時地打招呼。有人禮貌地回一句，有人不回急匆匆走過了。

沒多久，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了，整個村莊顯得格外安靜，只有樹叢中的鳥兒在嘰嘰喳喳。不時有一只或者幾只騰地飛向天空。老太太靠在老槐樹上，歪著頭，眼睛順著鳥看向天空，天空飄著棉花絮一樣的白云，老太太嘴里輕輕嘀咕，還是鳥兒好啊，嘰嘰喳喳多熱鬧，想飛哪就飛哪。

老太太看累了，又閉上眼睛打盹，她夢見年輕的自己、年幼的兒子，兒子快速地扒著一碗飯。兒子說，媽媽，你燒的咸菜粉皮真好吃。好吃就多吃點(diǎn)，多吃點(diǎn)長得快。老太太在夢里說，說著還吧唧了一下嘴，手里的粉皮滑落在地。黑狗抬頭看了她一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也蜷縮成一團(tuán)開始睡覺。

老太太繼續(xù)著夢境，夢很甜，她夢見自己的手和腿都好了，正嫻熟地繡著花，繡的是她最拿手的富貴牡丹。兒子看著她笑，孫子圍著她跑，還有好多好多鳥兒，飛啊飛啊……哦，她的黑狗也長上了翅膀。

陽光調(diào)皮地透過老槐樹樹冠的縫隙悄悄溜下來，變幻成無數(shù)片金葉子在老太太的頭發(fā)上、臉上、衣服上跳躍……老太太霎時變得金光燦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