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走出房間,心境一下就變了。他好像偷了一件什么東西,心里發(fā)虛。他不敢出門,街上人來人往,每一個人的目光都似乎像箭一樣向他射來。外屋里還坐著三個女子,她們旁若無人,或者畫著嘴巴,或者描著眉毛。剛才從里屋出來的叫小紅的、粑皮粑肉喊他老公的女子,此刻面無表情,一屁股甩在沙發(fā)上,都不拿眼角的余光看他一眼。
連這些女人都對我嗤之以鼻,我是什么東西!我簡直不是東西!李木匠心里恨著自己、討厭著自己。他用手捂著臉,裝作揉鼻子的樣子走出了屋,然后驚慌失措地快走幾步,逃進了一個小巷。
靜下心來,李木匠突然察覺到身上有一股什么味道,他把衣袖挨在鼻子上深深地嗅了嗅,味道又沒有了,走著走著,忽然又聞到了那股味道。就這樣若有若無,仿仿佛佛,揮之不去。
回家了怎么見老婆?李木匠擔心起來。
他騎車經過一個水溝,掬起水洗臉,又用手打濕了抹身子,又洗頭,仔細聞了聞,味道沒有了,才放心地騎上了摩托車。
到一個小商店,他停車買煙,一掏錢,手一揮間,那股味道又生出來了。他頓了一會,突然靈機一動,便買了一瓶小酒,喝了兩口,看看左右沒人,一起灑在了衣服上。
李木匠到家時太陽已經像一張大餅擱在西邊的山上了。霞光金黃金黃,把屋和屋邊的桂花樹都染得金黃金黃,黃狗飛快地跑過來接他,一群雞在禾場上吃著食,一只大紅公雞張著翅膀圍著一只母雞翩翩地轉了一圈,然后踩上了母雞的背。
李木匠不看,他看他老婆。
老婆把曬在籬笆上篾籮里的綠豆收進屋里,轉身又將竹篙上掛著的芝麻取下來,倒提在包布里,用小柴棍輕輕地敲打,白白的芝麻就沙沙地落雨一樣落下來。做完這一切,老婆又用鋤頭別著一只馬桶到菜園里去了。
老婆沒有喊他,又不是客,不需要喊。
李木匠進了屋,東看看,西瞧瞧,看看有什么事可以幫老婆做一下,他見水缸里水不多了,就從禾場邊的手壓井里一下一下地壓出來提進屋。
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老婆擇了一把空心菜從菜園里回來看見了,笑他。
李木匠往水缸里倒水,老婆在灶邊弄飯。李木匠一動身,老婆看了他一眼,你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沒有啊。李木匠慌亂地提著空桶出了門。
他慢悠悠地壓了一桶水,磨磨蹭蹭地提進了屋。
還說沒有,好大一口酒氣,曉得要騎車回來還喝酒,不要命了!你坐著吧!
李木匠聽話地坐著,老婆盛飯過來,他就吃,吃了飯,又坐著抽煙。
老婆端來一盆水,把他的腳按進水里用力地搓著,腳在水里發(fā)出吱吱好聽的聲音。老婆忙來忙去,一股味道始終裹著她,那味道像土的味道,像柴草的味道,像雞鴨的味道,像油鹽的味道。這股味道李木匠太熟悉了,熟悉得有了一些討厭。他覺得一個女人就應該像城里的女人那樣,走過時香風撲鼻。
所以李木匠第一次走進了那種地方。
現在老婆握住他的腳發(fā)出吱吱的好聽的聲音,老婆身上的味道把他也包裹了進去,他深深地嗅了嗅,心里有些發(fā)軟,就用剛才洗過臉的毛巾捂住臉,做出揩臉的樣子,有熱熱的液體從他眼窩里溢出來,老婆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