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看花回

神五

甯旎回憶起2003年的秋天，除了神五載著楊利偉一飛沖天，還有石于朗滿身臭汗的12號球衣，以及他寫給李桑若的一疊情書、幾本小說、許多精美乖巧的小禮物與若干學習筆記。

甯旎與石于朗相識于學習部。新成員互相介紹的那個下午，當石于朗聽到甯旎自我介紹說是XX專業XX班時，他兩眼當即發光，跳上去欣喜地拍著甯旎的胳膊，“那李桑若是你們班的？”

甯旎乜斜了他一眼，心里已經猜到幾分，她略帶鄙夷地說，“對，咋了？她是我下鋪呢。”

于是石于朗與甯旎迅速建交。石于朗總托甯旎送這送那給李桑若，捎句話，捎封信，捎一份小禮物。小美人李桑若就如其名，太搶手，也太棘手，石于朗無計可施，只好老老實實走傳統泡妞路線，看能否作為黑馬突圍而出。甯旎當然不會白干，她想吃花生大少的時候會對著手機吼幾句，五分鐘之內石于朗會舉著兩個甜筒呈上；下雨了，甯旎在教學樓樓下對著手機吼幾聲，十分鐘之內石于朗會屁顛屁顛地把兩把傘奉上。

甯旎理解為傻人有傻福。總之，堅持了幾個月之后，石于朗終于抱得美人歸。甯旎每每在啃完石于朗付賬的大餐之后，一抹嘴說，你丫最正確的路線，就在于你選中了我做你的戰友，石于朗。

愛情是甜蜜的。作為紅娘，石于朗與李桑若并沒有薄待甯旎。因為李桑若與甯旎是密友的緣故，三人常常黏在一起。每每他們拍拖，總是不避嫌地拉上假小子一樣單身沒人愛的甯旎。而甯旎，也似乎很理直氣壯地死皮賴臉地跟著一起。

他們三個在校外租了一套小房子，作為他們的小窩。他們一起做飯，石于朗做大廚，甯旎打下手，李桑若擦桌子，分工合作無間。他們一起玩《大話西游》，石于朗與甯旎結盟，喋血江湖，快意恩仇，殺得對手片甲不留，李桑若在旁邊托著腮看著他倆時而驚恐時而狂笑的表情哧哧地笑。

在石于朗與李桑若之間游走，甯旎仿佛也被幸福連坐了一場。

2003年的秋天，神五升空了。石于朗、李桑若、甯旎三人在小房子里的電視機前歡呼雀躍，為祖國的繁榮富強、為人民的達成心愿、為年輕的熱情、以及不知因為什么的什么，三人相擁激動地跳。

神六

可是，愛情也有保質期。

2005年，在神六飛天之前，李桑若被一個會敲爵士鼓的渾身散發著富二代特質的師兄用新奇特的招數拉走了。李桑若與石于朗一年十一個月零22天的戀情宣告結束。石于朗很頹廢，頹廢得不成樣子。甯旎有點看不過眼。

甯旎試圖勸說變心的李桑若。興許說得多了，忽然有一天，正專心致志畫著唇彩的李桑若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甯旎一眼，不緊不慢地說，我離場了，其他人就有機會了，難道不是嗎。甯旎頓時啞口無言，從此不再就此事提片言只語。她走出宿舍陽臺洗衣服，一抬頭，竟看見鏡中人滿臉緋紅。

石于朗寫了許多信，托甯旎帶給李桑若。石于朗買了許多禮物，托甯旎帶給李桑若。李桑若一律拒收。甯旎只好沉默地把東西退回石于朗手里。她提著那一堆東西，站在石于朗面前，看著石于朗欲言又止。

后來，石于朗終于死心了。再后來，甯旎默默地陪石于朗在某段校道的石凳上坐一會兒，默默地跟著石于朗后面打了飯坐在他身旁陪他吃一陣子。她不吭聲地跟著他去把那小房子給退了，把李桑若的物品一件一件撿回宿舍。胡子拉渣的石于朗用拳頭揮打著小房子的墻壁，末了，甯旎默不作聲地蹲下為他流血的手纏上膠布。

小房子退了，石于朗與李桑若也徹底分了。石于朗與甯旎之間，似乎也沒有什么理由或借口經常呆在一起了。

2005年10月12日，在4號飯堂的大屏幕前，甯旎一邊吸著茉莉花茶一邊盯著飯堂的大屏幕，看著神六起飛。人群在歡呼。石于朗站在收銀處，雙手插著褲袋，仰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完了這一歷史性的一幕，然后掉頭離開了。甯旎看著他的背影。那個深藍色的背影，若干年后總是被甯旎不經意地想起。

四個月后，甯旎告訴石于朗，她要去文萊做交換生了。

神七

剛到文萊，甯旎也會偶爾發發郵件給石于朗，淡淡說說文萊的見聞與生活。石于朗也淡淡回復。一來一回，一問一答，一進一退。直到有一次，甯旎發出郵件半年了，都沒有收到石于朗的任何回復。她想，興許他未能忘記李桑若吧。

一年，兩年。甯旎在文萊大學的海灘拾著貝殼，在開齋節吃著豐盛的晚餐，和同學站在街道上揮手準備搭便車的時候，心里恍惚晃過一個熟悉卻相隔千里的人。她的抽屜里有一張那個人和李桑若甜蜜相擁的合照，那是那年她在李桑若扔掉的一堆雜物里偷偷撿起的。她心里有思念，卻無處訴說，只好慢慢咽下。

一年，兩年。石于朗畢業了。在他的記憶中，他偶爾記起有過那么一個女孩，相隔幾千里，自己曾經或許現在仍然有點想念她。但他不確定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他心里堵得慌，卻無處發泄。于是很多個晚上，他約上朋友到拳館打拳，一拳一拳狠狠地落在對手身上，或者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年郵箱中毒，資料全丟了，包括甯旎的地址。他期待她再次來信，卻從此杳然。他想，也許她忙著戀愛了吧，那個假小子，能找到幸福也挺好的。

落霞慢慢淹沒在山障之后，夜色沉默。

北京時間2008年9月25日21時，神州七號發射升空。

甯旎在文萊大學宿舍的電腦前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她看著看著，流出了眼淚。來自印度的室友Abigale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說，嘿，旎，你想家了。

石于朗在酒吧里和友人一同收看了這歷史一刻。他仰起頭，把一支啤酒狠狠倒進喉嚨里。

神十

2013年6月的一個下午，石于朗應邀到一家知名集團參加雞尾酒會。

他以嘉賓身份上臺發言完畢，走下來的時候，見到了三米遠外站著的一個穿深藍色修身長裙亭亭玉立的長發女子，左手托著一杯酒，正微笑著看著他。

數年未見的甯旎。

他們相互寒暄，一如當年。互相問好，互道近況，還淡淡說起當年，說起李桑若，然后兩人默契而笑。甯旎微笑地問，你還是鉆石王老五吧？石于朗爽朗地笑，“是王老五，鉆石卻說不上。你呢？”

甯旎笑著正要說話，忽然一服務生靠過來輕聲說，“甯小姐，沈總請您過去一下。”

甯旎點點頭，對石于朗抱歉地笑笑，說：“回頭再聊。”

石于朗點點頭。他的目光，再次確認了甯旎的兩個無名指都沒有佩戴著任何鉆飾。

半小時后，甯旎穿過人群，回到了石于朗的身邊。

此時已經17時20分了，神十將要升空，宴會大廳的音樂已經停止，燈光全數亮起來，眾賓客已經把舞臺巨大的LED電子屏前方圍得水泄不通。

石于朗領著甯旎走出露臺，在16樓的露臺，遠遠能看見對面廣場的巨型戶外電子屏。

5，4，3，2，1，神十如期升空。

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好久。

石于朗看著對面，又看看甯旎。此刻的甯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電子屏，看得出已經被厚重的回憶包圍。她不吭聲，眼里卻滿是難過。

石于朗慢慢地說，2003年神五發射時，我們沒有在一起；2005年神六飛天時，我們仍然沒有在一起；神七神九發射時，你我就如神八那樣銷聲匿跡相互失去音訊；現在神十都飛天了，我們終于再見面了。你看，甯旎，我們蹉跎了多少歲月。

在神十飛天的那個下午，在16樓的露臺上，石于朗拉起甯旎的手，托起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緩緩地問，我們可不可以不再蹉跎掉下一個十年。

甯旎微笑著看他，說，你知道嗎？這句話我等了好多年，真的好多年。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會在神九飛天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勇敢地投入你的懷抱。

可是，對不起，我已經嫁人了，九個月前。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