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初期毛澤東的知識分子觀

摘 要：針對一些學者認為毛澤東是反智主義者的觀點，從建國初期的歷史出發，通過分析毛澤東對待不同階級屬性的知識分子的不同態度，解讀“知識分子是最無知識的”“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等語段，揭示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必要性，指出毛澤東對讀書、對知識分子并非充滿敵意。

關鍵詞：建國初期；毛澤東；知識分子；反智主義

目前學界有人認為，毛澤東蔑視和迫害知識分子，是反智主義者。而毛澤東曾經強調的“知識分子是最無知識的”[1]（P452）

“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2]（P236），知識分子需要改造思想，似乎成為這種說法的“有力”證據。但是問題在于，毛澤東真的是反智主義者嗎？本文試從建國初期的歷史出發，對毛澤東的知識分子觀作一簡要研究。

一

認為毛澤東是反智主義者的學者，忽視了對毛澤東所反對的知識和知識分子的階級屬性作具體的深入的分析。毛澤東認為，世界上從來沒有“超階級”“超目的”的東西，知識也是一樣。在新中國，知識不是為無產階級服務，就是為資產階級服務，不是為著為無產階級服務的目的，就是為著為資產階級服務的目的。[3]（P252）在他看來，現實的處在各種社會關系中的知識分子是有著具體的階級屬性的：他們中間有的順應歷史潮流、全心全意為無產階級人民群眾服務，是革命的；有的違背歷史潮流、一心幫助剝削階級壓迫勞動者階級，是反革命的；除此之外，大多數是搖擺于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兩者之間，是中間派的。

不可否認，毛澤東從來都不是反對一切知識分子，而只是對那些欺壓勞動人民、不愿意與工農相結合的反革命的知識分子深惡痛絕。對那些淪為反動派幫兇、反對共產黨、反對勞動人民的知識分子，毛澤東毫不客氣地斥其為“反動文人”，堅決予以打擊。對那些卷入中國革命的洪流中的一些思想尚未徹底改造為無產階級的思想、瞧不起人民群眾的知識分子，毛澤東規勸他們要放下架子，接受思想改造。對那些教條地對待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毛澤東諷刺他們“言必稱希臘，對于自己的祖宗，則對不住，忘記了”“只會片面地引用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的個別詞句”。[4]（P797）這樣的知識分子往往耽誤了無產階級革命和建設的偉大事業，當然為毛澤東所不喜。

但是，即使不喜，毛澤東對他們的態度也絕不是放棄和迫害，而是團結和爭取。毛澤東深知，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無比艱巨，沒有一支龐大的知識分子隊伍，是絕難完成的。他曾感慨道：“我們的國家是一個文化不發達的國家。五百萬左右的知識分子對于我們這樣一個大國來說，是太少了。沒有知識分子，我們的事情就不能做好，所以我們要好好地團結他們。”[3]（P270）

1957年2月，他更是直接表示：“凡是真正愿意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的知識分子，我們都應當給予信任，從根本上改善同他們的關系，幫助他們解決各種必須解決的問題，使他們得以積極地發揮他們的才能。”[3]（P225）與此同時，他還對一些不善于團結知識分子的同志提出批評，教育他們不要用生硬的態度對待知識分子，不要在科學文化工作中不適當地干預那些不應當干預的事務。[3]（P225）由此可見，毛澤東對于知識分子在我們這樣一個經濟文化都還比較落后的國家的重要作用是有著充分認識的，而只要知識分子愿意為社會主義國家建設貢獻力量，毛澤東一定是歡迎的。

當然，隨著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社會主義制度在我國基本確立，在團結、爭取知識分子的同時，對知識分子也會提出更高的要求，即要求他們盡快拋棄舊的剝削階級的世界觀，盡早地建立和鞏固起新的無產階級的世界觀。在1958年1月的《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中，毛澤東指出，從中央到地方，都要培養自己的“秀才”，而這些“秀才”的階級屬性一定要是無產階級的，他們既懂得一些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知識，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精神修養，又要較多地懂得馬克思主義，真正做到又紅又專。[3]（P360）

除了團結和爭取曾經為舊中國服務的知識分子，鼓勵和幫助其改造為為人民服務的知識分子，毛澤東還提出，建設新中國需要直接從無產階級中鍛造自己的知識分子。1946年1月8日，他寫信給遠在蘇聯學習的蔡和森、張太雷、劉少奇等人的孩子，其中就提到：“新中國需要很多的學者及技術人員，你們向這方面努力是很適當的。”[5]（P265）毛澤東擅長文史，但他仍希望孩子們學好理工科。這對即將到來的社會主義建設來說，無疑是富有遠見的。

綜上，毛澤東的確不是對一切知識分子都持歡迎態度。他歡迎的知識分子，是那些已經投入到人民陣營中、熱心為人民服務的知識分子，是無產階級自己培養的知識分子。他不歡迎那些反人民、反革命的知識分子，不歡迎那些身在革命陣營中、但在思想和行動上與無產階級勞動群眾相脫離的知識分子。

二

在傳統觀念中，知識分子與勞動人民向來是有高下尊卑之分的，與共產黨的工農本位思想和平等思想相違背。知識分子往往自視清高，認為群眾是無知的群氓，豈知道，共產黨正是由于充分依靠了這些“群氓”的力量才建立了人民的新中國。毛澤東挖苦那些自以為是的知識分子翹起尾巴，“比孫行者的尾巴還長。孫行者七十二變，最后把尾巴變成個旗桿，那么長。知識分子翹起尾巴來可不得了呀！‘老子就是不算天下第一，也算天下第二’。‘工人、農民算什么呀？你們就是阿斗，又不認得幾個字’。但是，大局問題，不是知識分子決定的，最后是勞動者決定的，而且是勞動者中最先進的部分，就是無產階級決定的。”[1]（P452）

知識分子相對于工農兵的優越感在于掌握了知識，毛澤東在這里偏說“知識分子是最無知識的”[1]（P452），而沒有掌握知識的工農則是最有知識的，目的是要打掉知識分子自我驕傲的資本，希望他們與工農結合，為工農服務。而之所以有人從上面的引文中解讀出毛澤東是反智主義者，可能與他們沒有理解毛澤東獨特的語言風格有關。

毛澤東歷來主張，一切文章和講話都要具有生動性。1940年2月7日，毛澤東在為《中國工人》寫的發刊詞中提到，希望“多載些生動的文字，切忌死板、老套，令人看不懂，沒味道，不起勁”。[6]（P166-167）在《反對黨八股》中，他把“語言無味，像個癟三”[4]（P837），列為黨八股中的第四條罪狀加以討伐。他的語言，原則性極強，卻又靈活而不呆板；以說理為主，卻又洋溢著濃烈的情感。至于說理，毛澤東提出：“說理的首先一個方法，就是重重地給患病者一個刺激，向他們大喝一聲，說：‘你有病呀！’使患者為之一驚，出一身汗，然后好好地叫他們治療。”[4]（P833）

于是，他的講話經常一針見血，言辭尖銳，絕句頻出，有時舉一些極端的例子，如反彈琵琶，出人意料，不落俗套，正可謂“語不驚人死不休”。

基于這樣的認識，可以知道，毛澤東“知識分子無知論”的真正內涵，無非是希望知識分子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是毫無價值的，希望他們走出書齋，放下架子，以工農兵為師，為工農兵服務。因為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在人民隊伍里，如果不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不為人民服務，知識確實就成為最無用的東西，而知識分子也就成為最無知識的人。

至于為許多人用來論證毛澤東是反智主義者的“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2]（P236）一語，實際上是為了鼓勵人們大膽進取，不要怕權威，要敢想、敢講、敢做，突破狹小視野的局限，建設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

1958年5月8日下午，毛澤東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講破除迷信的問題，鼓勵人們不要怕教授，不要怕孔夫子，不要怕外國人。[2]（P194、196、206-207）在談了“我們大多數同志有些怕資產階級的教授，整風以后慢慢地不大怕了”以后，他繼續講到：“還有另外的一種‘怕’，即怕無產階級教授，怕馬克思。馬克思住在很高的樓上，好像高不可攀，要搭很長的梯子才能上去，于是乎說：‘我這一輩子沒有希望了。’不要怕嘛。馬克思也是兩只眼睛，兩只手，跟我們差不多，無非是腦子里有一大堆馬克思主義。但是，我們在樓下的人，不一定要怕樓上的人。我們讀一部分基本的東西就夠了。我們做的超過了馬克思，列寧說的做的都超過了馬克思，如帝國主義論。馬克思沒有做十月革命，列寧做了；馬克思沒有做中國這樣大的革命，我們的實踐超過了馬克思。”[2]（P206）此外，他還在講話中提出了一些鼓舞人們奮發努力的論點：“從古以來，發明家都是年輕人，卑賤者，被壓迫者，文化缺少者，學問不行”，“名家是最無學問的，落后的，很少創的”，“名人學問多保守落后了”，“世界是青年的，長江后浪催前浪，譬如積薪，后來居

上”。[2]（P194-195）

為了論證這一點，毛澤東興致盎然，旁征博引，在5月8日和20日的會議上一連舉出數十位古今中外的神話、歷史和現實中的人物。他說：“舉這么多例子，目的就是說明青年人是要戰勝老年人，學問少的人可以打倒學問多的人，不要為大學問家所嚇倒。要敢想，敢說，敢做；不要不敢想，不敢說，不敢做。”[2]（P208）

在毛澤東看來，人民群眾從來就是不乏創造力的，只要真正地破除了迷信，給人民群眾思考和實踐以充足的空間，人民群眾的智慧將會被無窮地發揮出來。

顯然，毛澤東的“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2]（P236）一語不過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4]（P1031）的通俗形象的表達，而不是無視知識，更不是蔑視知識分子。這一思想和邏輯是鼓舞人民群眾排除迷信、力爭上游的精神武器。

三

相當多的學者認為，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是毛澤東一貫輕視知識和知識分子的表現。例如，美國學者李侃如就認為，毛澤東“畢生嫌棄中國知識分子，包括醫生、科學家、工程師、記者，以及學者和作家”“毛澤東反對知識分子的思想也延伸到了他的科學觀”，共產黨的統一戰線政策要求與知識分子保持良好關系，“然而，知識分子卻受到毛和黨內農民干部的鄙視，最終注定蒙受了巨大的苦難。”[7]（P79-81）

此觀點無疑是對毛澤東知識分子觀的一種誤讀。

毛澤東一生嗜書如命，戰爭期間還讓戰士到敵方奪取書刊供他研究使用。毛澤東的書可以伴眠，可以伴行，甚至可以伴廁，生命的最后兩小時依然讓人讀書給他聽。他的秘書回憶說：“1947年從延安撤退的時候，別的東西丟下了很多，但是他的書，除一部分在當地埋藏起來以外，大部分，特別是他寫了批注的那一些，經過千辛萬苦，輾轉千里，以后搬到了北京。”[8]（P2）“毛澤東是一個讀書不知疲倦的人。讀書忘記睡覺，讀書忘記吃飯，是常有的事。”[8]（P18-19）試想，一個如此愛書、如此癡迷于讀書的人，怎會對知識有一絲一毫的輕賤？

至于思想改造，它是社會主義的內在要求，而非專門針對知識分子。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以科學的無產階級世界觀完全代替腐朽的資產階級世界觀，無疑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因此，正如毛澤東所言：“如果認為教人者不需要再接受教育了，不需要再學習了，如果認為社會主義改造只是要改造別人，改造地主、資本家，改造個體生產者，不要改造知識分子，那就錯誤了。知識分子也要改造，不僅那些基本立場還沒有轉過來的人要改造，而且所有的人都應該學習，都應該改造。我說所有的人，我們這些人也在內。”[3]（P271）由此可見，改造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人們站定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所必須經過的環節，而知識分子也絕不是唯一需要被改造的對象。

如果說毛澤東提出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是對知識分子的鄙視和迫害，那么從知識分子的貼心人周恩來那里，我們是不是能看到在對待知識分子問題上的不同態度呢？周恩來在尊重信任知識分子的同時，也主張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要在新社會里跟上時代步伐，進行思想改造。

1951年9月29日，周恩來作關于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的報告，要求知識分子把腦子里存在的或多或少的封建的、資產階級的思想清除掉，下定決心改造自己。[9]（P183）1956年1月14日，中央召開關于知識分子問題會議，周恩來代表中央作報告，在講改善知識分子待遇、尊重知識分子的同時，也講到當時還存在這樣一些知識分子：“他們在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中國人民和帝國主義之間不分敵我……他們輕視勞動，輕視勞動人民，輕視勞動人民出身的干部，不愿意同工人農民和工農干部接近……他們妄自尊大，自以為天下第一，不能夠接受任何人的領導和任何人的批評；他們否認人民的利益、社會的利益，看一切問題都從個人的利益出發，合乎自己利益的就贊成，不合乎自己利益的就反對。”[10]（P175）如此看來，周恩來和毛澤東在對待知識分子問題上的基本思路是一致的，對于尚未成為真正為人民服務的知識分子，要幫助他們進行思想改造，而不是對他們的缺點聽之任之。

事實上，恰恰是在反右派的戰斗檄文中，毛澤東說道：“為了建成社會主義，工人階級必須有自己的技術干部的隊伍，必須有自己的教授、教員、科學家、新聞記者、文學家、藝術家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隊伍。這是一個宏大的隊伍，人少了是不成的。”[11]（P550）于是，可以看到，毛澤東并不是針對知識分子和知識本身，他只是反對那些違背歷史潮流、為剝削階級服務、幫助剝削階級壓迫勞動者階級的反革命的知識分子和知識，但是對他們也不是簡單的反對，而是希望通過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使他們成功地加入到順應歷史潮流、能夠為勞動者階級服務的革命知識分子隊伍中來。這是建國初期毛澤東知識分子觀的真正內涵，而非像反智論者所說的毛澤東對知識和知識分子充滿敵意。

參考文獻：

[1]毛澤東選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7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

[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4]毛澤東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書信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

[7]李侃如.治理中國——從革命到改革[M].胡國成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8]龔育之，逄先知，石仲泉.毛澤東的讀書生活[M].北京：三聯書店，2010.

[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一九四九——一九七六）（上卷）[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

[10]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委員會編.周恩來選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1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6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