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書生而官宦，由官宦而實業(yè)，再由實業(yè)到書生

近代天津不乏名門望族，但像周氏家族這樣從清代到民國乃至當代，政治家、實業(yè)家、文化名流輩出，而又綿延數(shù)代的世家卻極為罕見。周馥作為李鴻章的第一位幕僚，協(xié)助李鴻章辦理軍務(wù)、政務(wù)、洋務(wù)，仕至封疆大吏。其子周學熙則是袁世凱推行北洋新政的得力干將，兩度出任袁世凱的財政總長，后投身實業(yè)，被譽為“中華第一流理財家” “北國實業(yè)領(lǐng)袖”。周氏第三代周叔弢、周志俊為著名民族實業(yè)家，周明泰為著名戲曲學家，周今覺號稱“中華郵王”，周叔迦為著名佛學家，周仲錚為著名畫家和作家。周氏第四代涌現(xiàn)周一良、周紹良、周杲良等一批學界翹楚……

周氏家族的發(fā)展脈絡(luò)顯而易見：第一代人做官，第二代人經(jīng)商，第三代人經(jīng)商兼做學問，第四五代人多為學有所成者……

有學者為周氏家族的興旺綿延發(fā)出過這樣的感慨：一個由書生而官宦，由官宦而實業(yè)，由實業(yè)又回到書生的家族。由于實業(yè)的支撐，周家的文化才有了堅實的依托。由于文化的提升，周家的實業(yè)才那么富于品位。文化和實業(yè)的相得益彰、交相輝映，在周氏家族史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周家第一代

周馥——李鴻章首席幕僚

周馥幼承庭訓，四五歲通曉“四書”中易解文義，六七歲讀遍鄉(xiāng)塾中訓蒙諸書。八歲入私塾，白天隨師受業(yè)，每晚祖父仍督促課讀習字，并講孝悌之事，夜分始罷，習以為常。

咸豐三年，周馥赴安慶縣應(yīng)童子試，第二場考試未畢，即因太平軍自武昌東下直指安慶而終止考試。咸豐十年，周馥經(jīng)熟人推薦，到彭澤東流湘軍為一位祝姓營官幫辦文案，并授其子讀書。后又輾轉(zhuǎn)至安慶湘軍大營，其時，總理淮揚水師的李鴻章將出任江蘇巡撫，正搜羅人才，因見周馥文字簡要，書寫剛勁，愛其才華，遂延聘入幕辦文案。

李鴻章漸漸識得周馥才識宏遠，沈毅有為，能勝艱巨，遂在任直隸總督后，函招周馥到天津籌劃西沽筑城事宜。李鴻章兼任北洋通商大臣后，成為天下督撫第一人，獨攬北方洋務(wù)。周馥從此也被李鴻章依為左右，視同股肱，凡政務(wù)、軍務(wù)、洋務(wù)、外交等方面無不涉及，實際上成為李鴻章的第一幕僚。

此后，周馥曾任天津海關(guān)道、北洋營務(wù)處總辦、長蘆鹽運使、直隸布政使。李鴻章病逝后，周馥曾護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又出任山東巡撫、兩江總督、兩廣總督，可謂晚清重臣。

周馥任北洋要員時，功勛卓著，創(chuàng)辦了北洋水師學堂和天津武備學堂，為當時的清朝政府造就了近三十年海軍將才。他在直隸、天津任職二十余年，以治水著稱，當時被頌揚 “自同治十年迄光緒二十年，殫精治河，不遺余力。最著者，修建永定河盧溝橋減水大石壩，慘淡經(jīng)營，保障實多”……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年近七旬的周馥又轉(zhuǎn)任兩廣總督。他以年高體邁為由，多次上奏乞退，翌年四月獲得朝廷恩準。

退出政界的周馥優(yōu)游林下，陶情冶性于山水之間，間以讀書、著述為事。他先后撰集《治水述要》等，并將日常所撰訓諸孫語累積成冊，再搜集古人名言續(xù)之后成書，名曰《負暄閑語》，以遺子孫。

1914年，周馥由青島前往京津訪友，參觀兒子周學熙所經(jīng)辦的印刷局、自來水廠，又赴唐山參觀啟新洋灰廠、灤州馬家溝煤礦，之后，定居天津。

1921年9月，周馥病逝于天津英租界三多里寓中，享年八十五歲。周馥去世后，溥儀予謚“愨慎”，清史立傳。北洋大總統(tǒng)徐世昌遣官致祭。直隸、山東、安徽及建德縣各立專祠祭祀，并入祀省城鄉(xiāng)賢祠。其子周學熙、周學淵、周學輝刊印《周愨公全集》傳世。

周家第二代

周馥有六子三女，長子學海、次子學銘、三子學涵、四子學熙，為周馥正室吳氏所生；五子學淵、六子學輝、長女瑞鈿、次女瑞珍、三女瑞珠為其他妻妾所生。六子之中，尤以四子周學熙成就最為昭著。

周學熙——“中華第一流理財家”“北國實業(yè)領(lǐng)袖”

同治五年（1866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周學熙生于南京。此時奉新任兩江總督李鴻章之命，周馥正在南京襄辦金陵善后工程事宜。

李鴻章調(diào)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函召周馥北上直隸，周學熙隨父母移居天津。周學熙六歲開始習字，八歲在天津入塾讀書。母親吳氏為了培養(yǎng)學涵、學熙兄弟的自立、勤勞，不雇仆傭，讓他們自己打掃書室。

光緒十九年（1893年），周學熙應(yīng)順天鄉(xiāng)試中第十八名舉人。次年會試雖中，卻以額滿未被錄取。在父親的要求下，周學熙又參加了一次會試，還是未中。有親友建議當從異路功名發(fā)達。從此，周學熙放棄了正途科舉之路，投身實業(yè)。

光緒二十三年，周學熙任開平礦務(wù)局董事兼上海分局監(jiān)察。庚子事變后，開平煤礦原礦師、美國人胡華（即后來任美國第三十一任總統(tǒng)的胡佛）誘騙開平礦務(wù)局督辦張翼，私做賣契，將全部礦產(chǎn)轉(zhuǎn)給英商默墨林公司，周學熙拒不副簽張翼與胡華所訂之合約，遂辭去總辦一職。

辛丑年十月，清廷頒布新政上諭，各省城的書院均奉命改為大學堂，時任山東巡撫的袁世凱札委周學熙總辦山東大學堂。周出色地完成了山東大學堂的創(chuàng)辦任務(wù)，從此受到袁世凱的賞識。

袁世凱擔任直隸總督將近六年，是清末推行新政最得力的人物。許多新政舉措，往往是直隸試辦，然后再制定章程推廣全國。而周學熙就是袁世凱推行北洋新政最為倚重的干將。

清廷留給民國的是一副爛攤子，庚子賠款使國貧民窮，國庫空虛，財政入不敷出。民國元年（1912年），財政赤字達五百五十萬元。又因戰(zhàn)爭破壞，經(jīng)濟蕭條，稅收減免，體制紊亂而使收入銳減。袁世凱政府一成立，就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危機。

袁世凱正式出任民國大總統(tǒng)后，立馬任命周學熙為財政總長兼稅務(wù)署督辦。周學熙走馬上任，為袁世凱簽訂善后借款合同。

當時周學熙是袁世凱在財政方面唯一信任的人。周學熙執(zhí)掌財政期間，是北洋政府統(tǒng)治十七年中財政狀況最好的年份，他被譽為“中華第一流理財家”。

但袁世凱迷戀權(quán)力，骨子里夢想著改朝換代當皇帝，而周學熙心懷實業(yè)救國之志，崇尚資本主義共和制，兩人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逆轉(zhuǎn)，直至決絕，實屬必然。

1917年，周學熙正式退出官場，專心致力于實業(yè)。

1918年10月，徐世昌就任大總統(tǒng)后，屢次勸說周學熙主掌財政，周學熙婉拒稱：“既已在野，辦理華新紡織，振興實業(yè)，亦所以報國。無已，則愿就棉業(yè)整理，足以觀其成。”于是周學熙被特派為督辦，整理全國棉業(yè)事宜。

周學熙是中國近代最早認識到金融對實業(yè)有重大促進作用的實業(yè)家之一。他曾講道：“金融機關(guān)與實業(yè)發(fā)展，實大有密切之關(guān)系，蓋必先有健全之金融，而后有奮興之實業(yè)。此全在主持營運者善于利用及維護之而已。”

1924年3月，周學熙“以年近六十，精力就衰，時事又多變幻，殊非老朽所能周旋”為由，毅然辭去身上各種職務(wù)。

退休后，周學熙將家產(chǎn)分配，作為子女讀書、婚嫁立業(yè)之資，并規(guī)定子女自當日起，須立定志向，各自擇定課程，攻讀五年，“不準間斷一日”，并規(guī)定將來若得機遇，“則發(fā)揮所學以濟世，否則閉戶著書教子弟，留讀書種子”。周家良好的家風和對后代教育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1947年農(nóng)歷八月十二日，周學熙病逝，享年八十二歲。按照他的遺囑，家人將他在北京西城屯絹胡同的寓所捐給北京赒社。京津兩地親友聯(lián)合捐資在北京中和醫(yī)院修建“誠惠樓”，以繼承他未竟的善舉，表達對他的追念之情。

周家第三代

周今覺——數(shù)學家、“中國郵王”

周馥長孫周明達（1879—1949），字美權(quán)，號今覺。周今覺是周學海長子，20世紀初中國著名數(shù)學家，也是一位集郵家，被時人譽為“中國郵王”。

周今覺少年時，即列上舍秀才，工制舉文，善古文詞，獨喜算學。1899年，他的《三角和較算解》四卷石印刊行。1900年完成的《平圓互容新義》，是我國最早研究初等幾何作圖題的論文。同年，他在揚州創(chuàng)立“知新算社”，倡導吸收外國先進的數(shù)學知識。

1902年，周今覺游學日本，考察日本的數(shù)學教育和數(shù)學書刊出版情況，并與日本數(shù)學家進行交流。隨后出版兩部數(shù)學專著。1904年，他又東渡扶桑，在日本期間著有《巴氏累圓奇題解》和《圓理奇侅》兩書，并由日本數(shù)學家長譯先生譯成日文本。

辛亥革命后，周今覺移居上海，在上海投資工廠和房地產(chǎn)，同時與學者名流交往甚密。1915年10月，周今覺與胡敦復、胡明復籌備“中國科學社”，并和南通張謇一起被推舉為“中國科學社”的社員及“中國科學社”上海社友會的理事長。

周今覺還是一位頗有成就的集郵家。他投入巨資，將中國清代奇罕孤絕包括“紅印花小字當壹元”在內(nèi)的珍品悉數(shù)收藏。1924年2月起，他在上海《晶報》副刊開辟郵話專欄，連續(xù)發(fā)表郵學文章一年之久。翌年7月，周今覺與陳復祥、葉頌蕃等人在上海發(fā)起創(chuàng)立“中華郵票會”，周今覺當選為會長兼出版部主任。同年10月，創(chuàng)辦會刊《郵乘》。

1927年，周今覺加入英國倫敦皇家郵學會。越年，創(chuàng)辦《郵學月刊》，親自擔任主編。1930年，國際郵票展覽在德國柏林舉辦，周今覺當選為理事。1933年，周今覺被維也納國際郵票展覽會聘請為評審委員。1936年，周今覺與謝鄂常創(chuàng)辦《郵訊》月刊。同年，他主編的《郵典》出版發(fā)行。另有《華郵圖鑒》《圓壽廬郵話》《今覺庵詩集》等著作面世。

周明泰——戲劇學家

周明泰（1896—1994），字志輔，別號幾禮居主人，周學熙長子，著名戲劇學家。幼年讀私塾，曾任北洋政府秘書、農(nóng)工商部參事、內(nèi)務(wù)部參事。自20世紀20年代開始從事實業(yè)，先后任青島華新紗廠董事、天津元安信托（銀行）常務(wù)董事及董事長、青島華新紗廠董事長、上海信和紗廠董事長、上海茂華商業(yè)銀行常務(wù)董事。

周明泰酷愛戲曲，常與楊小樓、余叔巖、梅蘭芳、尚小云、劉寶全等京昆名伶相往還。他熱衷收藏戲劇文獻，為收集戲曲圖書資料，常常一擲千金。所藏許之衡欽流齋原抄本《五福記》《金丸記》，乾隆內(nèi)廷精抄本弋腔《江流記》、昆腔《進瓜記》等，都是難得一見的曲目珍品。而乾隆至德書屋抄本《幽閏記》中的“拜月” “回軍”，曹文瀾抄本《連環(huán)記》中的“議劍”等昆劇身段譜，更是研究戲劇形體動作發(fā)展的第一手資料。

1949年周明泰赴港前，將自己珍藏多年的戲曲圖籍及其他文獻資料、名伶書畫等寄存于上海合眾圖書館。新中國成立后，他來信委托親友把這批珍貴史料全部捐贈給上海圖書館。1957年，他又把原存于天津舊居的百代、勝利、高汀等公司所錄制的京劇唱片全部捐贈給中國京劇院。

周明泰一生著述甚豐，主要有《三曾年譜》《易卦十二講》《續(xù)易卦十二講》《元明樂府套數(shù)舉略》《續(xù)劇說》《續(xù)曲類稿》《幾禮居隨筆》《明本傳寄雜錄》《枕流答問》等。另有“幾禮居叢書”六種：《都門紀略中三戲典史料》《道咸以來梨園系年小錄》《五十年來北平戲劇史料》《清升平署存檔事例漫抄》《近百年的戲劇》《楊小樓評傳》《幾禮居雜著》等。

1994年5月，周明泰病逝于美國，享年九十八歲。

周志俊——著名民族實業(yè)家

周志俊（1898—1990），名明焯，號艮軒主人、市隱。周學熙次子。幼年隨祖父和父親寄居青島，備受先輩思想熏陶。1915年，他隨父遷往北京，父親為他請了一位英語家庭教師，使他掌握了英語，并涉獵多種書籍，還參加了美國亞歷山大漢彌爾頓商學函授學校學習經(jīng)濟學，側(cè)重于鉆研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專業(yè)。

周志俊曾以翻譯身份協(xié)助父親周學熙創(chuàng)辦青島華新紗廠、洽談采購美國美興公司的設(shè)備等。他先后擔任青島華新紗廠總經(jīng)理、青島市政治設(shè)計委員會委員。經(jīng)過周氏父子的苦心經(jīng)營，青島華新紗廠到抗戰(zhàn)爆發(fā)前，已經(jīng)成為紡織印染全能廠。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周志俊將青島華新紗廠的機械設(shè)備移到上海，先后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三信”（信和、信孚、信義）“三新”（新安、新成、新業(yè)）工廠。同時在香港、仰光、昆明經(jīng)營運輸業(yè)，給大后方運送物資，支援抗日戰(zhàn)爭。抗戰(zhàn)勝利后，周志俊在經(jīng)營青島華新紗廠的同時，在上海開設(shè)機電、制酸、電器等工廠。新中國成立后，周志俊曾先后出任青島市政協(xié)副主席、山東省政協(xié)副主席和山東省人大常務(wù)委員會副主任等職。

周叔迦——佛學家

周叔迦（1899—1970），名明夔，字志和，筆名云者、演濟、水月光，叔迦為其后來改的名字。周學熙第三子。是與湯用彤齊名的佛教史研究專家。周叔迦早年就讀上海同濟大學工科，后在漢口經(jīng)商失敗，坐喪巨資，痛定思痛，乃轉(zhuǎn)而皈心佛學，博涉經(jīng)藏，學貫古今，會通華梵。

自20世紀30年代始，周叔迦先后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大學、中法大學、輔仁大學、民國大學等校講授唯識、因明、三論、佛教史、佛教文學等課程。曾任華北居士林理事長，講授《維摩經(jīng)》《起信論》。創(chuàng)設(shè)研究會，主持編纂多本佛教書籍，后在瑞應(yīng)寺創(chuàng)辦中國佛教學院，出版中國佛教學院年刊及《佛學月刊》。在主持北京刻經(jīng)處時，曾校刻《性相津要》《名僧傳鈔》等佛典多部，并與同人倡議補刻書冊本《龍藏》，愿大志弘，堪比前人刊行的《嘉興藏》。

他對敦煌壁畫收藏有特別喜好，常不惜重金以收之。他與畫家黃賓虹私交深厚，所藏敦煌壁畫，都有畫家的鑒定和題記。曾編就《敦煌劫余錄》十四帙。房山石經(jīng)，深埋于地下數(shù)百年，人鮮知其全貌。周叔迦不憚登臨跋涉，歷時數(shù)載，遍勘石經(jīng)山，發(fā)掘整理全部經(jīng)文一萬五千余石。

20世紀50年代初，周叔迦發(fā)起創(chuàng)辦并參加了中國佛教協(xié)會，任副會長，親自領(lǐng)導并完成了《佛教百科全書》的編輯及全國石窟的調(diào)查等工作。后主持中國佛學院，任中國佛學院副院長兼教務(wù)長，致力于中國佛教教育事業(yè)。

周叔迦著作等身，先后出版佛學專著幾十部。

周叔弢：實業(yè)家、收藏家

周叔弢（1891—1984），名暹，字叔弢，以字行。周學海三子。著名實業(yè)家、收藏家和社會活動家。光緒十七年（1891年）周叔弢出生于揚州，在那里度過了二十一年時光。周叔弢兄弟自幼在家塾接受良好的教育。

1911年，周叔弢來到天津與祖父周馥生活在一起。民國后追隨四叔周學熙經(jīng)營實業(yè)。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加緊對華北的侵略，經(jīng)濟方面的滲透無孔不入。對凡屬局面較大、利潤較高的私人企業(yè)不論工廠、商店，都以所謂“入股”“合作”的方式，實行吞并。周叔弢與同人一次次抵制了日人侵吞華新唐廠的陰謀。

天津解放以后，周叔弢以民族工商業(yè)者的身份，積極參加國家的經(jīng)濟建設(shè)和社會活動。先后任天津市副市長、天津市工商聯(lián)主任委員、天津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全國工商聯(lián)副主任委員、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

周叔弢畢生熱愛藏書，以收藏宋、元、明三代的經(jīng)、史、子、集善本書名播海內(nèi)外。他居住在揚州時就受到父親周學海的影響，喜愛讀書，進而收藏圖書，成為海內(nèi)外聞名的古籍文物鑒賞家和收藏家。

從青島移居天津之后，周叔弢以廉價買到清代皇家書庫“天祿琳瑯”舊藏的宋本《寒山子詩》，這是其收藏宋本的開始，他為其齋取名“拾寒堂”，以作紀念。此后若干年中，他對善本書續(xù)有所得，若干年后，山東卿城楊氏海源閣藏書由其后人運到天津，周叔弢又陸續(xù)購得楊氏藏書五十五種。

自20世紀50年代，周叔弢開始陸續(xù)將自己收藏的宋、元、明抄、校的善本捐贈給國家。1952年，他將最珍貴罕見的宋、元、明代的刻本、抄本、校本七百一十五種兩千六百七十二冊，捐贈給北京圖書館。1954年他又將珍藏之中外文圖書三千五百多冊捐贈給南開大學圖書館。1955年，他將所藏清代善本書三千一百余種、兩萬二千六百多冊捐贈給天津圖書館。1982年，他將善本書籍一千八百多種九千一百多冊，以及古璽印、敦煌卷子和一些名人書畫，分別捐贈給天津圖書館和天津博物館。

周家第四代

周氏家族第四代、第五代大都轉(zhuǎn)向科技界、教育界和文化界，其中大學教授之數(shù)足以開辦一所大學。如周一良、周紹良為北京大學教授，周玨良為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周杲良為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周煒良為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周與良為南開大學教授（其夫查良錚，筆名穆旦，查良鏞堂兄，天津水西莊查氏后人，南開大學教授，詩人、翻譯家），周震良為山東工學院教授。周以良為植物學家，周治良為建筑設(shè)計家，周景良為物理學家，周岱良為骨科專家，周榘良為高級工程師，周紹良為紅學家，周鈺良、周煦良、周秉良為翻譯家，周驥良為作家……

著名學者周一良

周一良于1913年1月出生于青島。在他出生的次日，母親蕭琬就去世了。正當父親周叔弢束手無策之時，他的一位德國友人衛(wèi)禮賢牧師，把周一良接到自己家中，由衛(wèi)禮賢夫人用牛奶喂養(yǎng)了一年，又由周一良孀居而又無親生子女的三姑撫育。周叔弢遷居天津后，由于他先后主持華新青廠、衛(wèi)廠和唐廠，一年只回天津幾次，他對子女的慈愛，主要表現(xiàn)在培養(yǎng)子女所付出的精力和財力。

當時周家延聘的塾師束脩很高，先是每月五十元，后來升到八十元。在當時物價較低而平穩(wěn)的情況下（白面每袋兩元），這是很高的束脩了。

周一良的啟蒙老師是一位名叫武青田的塾師，跟著這位先生，他讀的是《孝經(jīng)》。第二位先生名叫周勤伯，教了他注音字母，還讀了“四書”和《詩經(jīng)》。第三位塾師名叫張潞雪。

不久，周叔弢又請來曾經(jīng)教過他的塾師——年近七十的王武祿為周氏子弟授課。王喜歡作詩，常與嚴范孫等唱和。王之后周叔弢又請來同樣喜好寫詩，曾擔任過陸軍大學教官的張同書出任塾師。周一良后來跟隨唐蘭先生讀了一些如《經(jīng)義述聞》《觀堂集林》之類的典籍。以后又有毓廉、溫肅兩位遺老來為他們授課。

周學熙創(chuàng)辦師古堂后，周家子弟每月都要習作，或作文，或賦詩，或?qū)懽郑鳛橐环N月課，請塾師評閱后，再讓大家巡回觀摩。周學熙把周氏子弟的這些詩文匯集成《周氏師古堂課選》，周一良讀《隋書》的札記和幾篇古文習作均被收錄。

1930年，周一良考入燕京大學專門訓練中學國文教師的二年制國文專修科。一年后，轉(zhuǎn)入輔仁大學歷史系。

這期間，周一良與燕京國文系一年級女生鄧懿相識相戀。兩人家庭背景和文化教養(yǎng)比較接近，都喜歡聽顧隨先生的課，都喜歡京劇和劉寶全的大鼓書，談起來有很多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1935年夏，周一良從燕京畢業(yè)。這年秋天，周一良獲哈佛燕京學社獎學金，入讀燕京大學研究院。

根據(jù)燕京的規(guī)定，研究生第一年必讀書有中英文兩個長長的書單，周一良閱讀了《資治通鑒》和《羅馬帝國興亡史》等史學典籍，還旁聽了陳寅恪先生主講的魏晉南北朝課程。他對陳寅恪的學問“佩服得五體投地，下決心走他的道路”。1936年暑假，經(jīng)陳寅恪先生推薦，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聘請周一良到南京工作。

周陳兩家是世交。周一良祖父周學海在南京病逝后，墓志即出自陳寅恪父親陳三立之手。陳寅恪大哥陳衡恪又是周叔弢的老友，為周畫過不少畫，刻過不少印章。周叔弢與陳寅恪之弟陳方恪是小學同學，系至老不渝的莫逆之交。周一良“當時對寅恪先生景仰至誠和追隨之幸都遠遠在名利與學界派系考慮之上”。

在研究工作中，周一良曾通函請教陳寅恪。陳先生喜歡用明信片，想到一點就寄一張，周一良有時一天能收到好幾張。陳寅恪自謙自己“胸無定見，殊可笑也”，實際反映了他思想之敏銳與活躍。陳寅恪后來在文章中，還回憶起這件事。

1938年4月3日，周一良與鄧懿在天津法租界國民飯店舉行婚禮。經(jīng)周一良在燕京的老師洪煨蓮推薦，1939年秋，周一良從天津到上海，乘大萊公司的“塔虎脫總統(tǒng)號”郵輪，奔赴美國哈佛大學遠東語言系留學深造。1941年夏，在周叔弢資助下，鄧懿來美與周一良團聚。1944年，周一良讀完博士課程后，在哈佛教了兩年的日文。

1946年，周一良夫婦決定回國。返國前夕，周一良接到傅斯年的一封長信，傅稱計劃請趙元任先生到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擔任所長，邀請周一良就任歷史組組長，因已與燕京大學有約在前，周一良婉言謝絕了傅斯年的美意。

周一良回到燕京時，洪煨蓮先生已赴夏威夷。學校聘任周一良為國文系副教授，他主講初級、高級日語兩門課程，還開設(shè)了一門“佛教翻譯文學”課。

這年暑假前，北大和清華都有意聘請周一良出任教授。考慮到陳寅恪先生在清華，可以隨時請益；再者清華可以提供勝因院小洋樓一棟居住，條件不錯，周一良決定接受清華方面的邀請。

在清華任教期間，周一良著重研究了關(guān)于魏晉南北朝和佛典等方面的一些課題，寫了一些論文。他與胡適、向達、王重明諸位先生時有商榷。還與北大季羨林、金克木、馬堅、王森，清華的邵循正，燕京的翁獨健等組織過“中國東方學會”，舉辦過幾次報告會，還講過《牟子》。

胡適那時正在研究《水經(jīng)注》，周叔弢得知后，讓周一良把自己珍藏的一冊《水經(jīng)注》的抄本轉(zhuǎn)贈給胡適，供其鑒賞和參閱。胡適題識云：“三十六年一月十夜，周一良先生來看我，把他家叔弢先生收藏的一本東原自定《水經(jīng)》一卷帶來給我研究。”后又跋云：“周本抄寫最精致可愛。今年周一良奉叔弢先生命，把這本子贈送給我。我寫此跋，敬記謝意。”“這個藏本也有特別勝處，李本所不及。”此寫本后藏北京圖書館善本室。

1949年秋，周一良轉(zhuǎn)入清華歷史系，主講“魏晉南北朝史”，并與丁則良合開“中國通史”。1951年，周一良接替邵循正出任歷史系主任。翌年，在“一邊倒”的思想指導下，參照當時蘇聯(lián)的高等教育模式，中國的高校進行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院系調(diào)整，周一良與鄧懿被分配到北大工作。周一良到歷史系任中國史教研室主任，鄧懿到外國留學生中國語文專修班任教。

1956年夏，周一良入黨并擔任了歷史系副主任，分管研究生、進修教師和留學生工作。當時系黨總支書記總攬一切，系主任翦伯贊只對大政方針提出意見。“反右派”運動時，周一良因“生性小心謹慎，加之新中國成立后‘原罪’思想沉重，認為自己出身剝削階級，又在舉國抗戰(zhàn)期間置身國外，對不起人民，‘鳴放’期間確沒什么不滿，運動開展后則誠心實意努力緊跟，以后歷次政治運動無不如此”。

1965年秋，周一良到京郊星火公社參加“四清”運動，“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已呈山雨欲來之勢。翌年初，史哨兵批判翦伯贊的史學觀、姚文元批判吳晗《海瑞罷官》的文章相繼發(fā)表。春節(jié)假期，周一良看望翦伯贊，談到《海瑞罷官》問題時，兩人都覺得姚文元把劇本往政治上拉扯太過牽強。

1966年夏，“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北大先后成立了以聶元梓為頭頭的“新北大公社”和“井岡山”兩大對立組織。許多知名的老教授也參加了這些組織，卷入了派系斗爭。周一良和周培源兩位白發(fā)滿頭的教授成為“井岡山”的成員，“新北大公社”詆毀他們是大小“周白毛”，有領(lǐng)導及時與周培源打招呼，讓他退出“井岡山”，并且保護起來。而周一良“無此運氣，結(jié)果一意孤行，勇往直前，最后頭破血流”。不久，周一良的家就被紅衛(wèi)兵查抄了。

1968年春，紅衛(wèi)兵將周一良押解到昌平北大分校與其他“牛鬼蛇神”一并關(guān)押，接受勞動改造。周一良憶稱，他與王力、季羨林、侯仁之等老教授一起上山為小樹打藥，給果樹翻地施肥，淘廁所的糞便澆灌菜地。有一次紅衛(wèi)兵還押著周一良、季羨林、侯仁之三位沿著海淀主要街道游斗。到了5月，校內(nèi)專門設(shè)立了“勞改大院”，集中了二百個被改造對象，號稱是北京最大的“牛棚”。這期間，連周一良也記不清楚到底寫了多少交代材料和外調(diào)材料。

1974年1月，在首都體育館召開的“批林批孔大會”上，根據(jù)北大黨委的安排，哲學系湯一介在會上宣講所謂《林彪與孔孟之道材料之一》，周一良補充講解其中的歷史典故。因為周一良被視為“能夠正確對待‘文革’、正確對待自己”的老教師代表，被北大黨委由歷史系調(diào)到“梁效”寫作班子工作。

“梁效”寫作班子是由時任北大、清華黨委負責人遲群、謝靜宜奉江青等人的指示，根據(jù)“批林批孔”運動的需要從北大、清華及人民大學選調(diào)一批教師組建的一個專門的寫作班子，為當時的主要輿論工具“兩報一刊”，也就是《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志撰寫理論文章。寫作班子發(fā)表的文章均冠名“梁效”，也就是“兩校”的諧音。

到“梁效”寫作班子后，周一良的主要工作是做一些文章的注釋。曾寫過一篇《諸葛亮與法家路線》發(fā)表在《歷史研究》上，后被《紅旗》雜志轉(zhuǎn)載，《紅旗》還重新發(fā)表了一篇他關(guān)于《封建論》的文章。

“四人幫”被抓后，一夜之間，“梁效”寫作班子一下子被定性為“四人幫”的御用工具，所有成員開始接受政治審查。“梁效”成員接受的最大規(guī)模的批斗會，是在首都體育館舉行的，主要批判對象是遲群和謝靜宜，“梁效”成員為陪斗。對“梁效”的審查直到1978年的秋季才結(jié)束。

20世紀70年代末期，北大成立了以鄧廣銘為首的中國中古史研究中心，周一良參加敦煌研究組，負責寫本書儀的研究。他探討了書儀的淵源、性質(zhì)、分類等問題，同時留意于變溫詞語的詮釋。他還擔任了《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卷》的本卷常務(wù)副主編和魏晉南北朝的主編工作。他主持編寫了以國別為單位的《中外文化交流史》。鄧廣銘辭去北大歷史系主任后，周一良接任主任一職，直到1986年。

恢復教學工作后，周一良繼續(xù)閱讀政審期間未讀完的史籍，翻檢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詩文和石刻史料，為這段史籍中難于索解的文字作了一些疏通詮釋，1985年結(jié)集出版了《魏晉南北朝史札記》，其父周叔弢親自為這本札記題簽。1991年，又出版了《魏晉南北朝史論集續(xù)編》。

晚年的周一良回憶起自己在北大所參加的一些政治運動的表現(xiàn)時，屢有反思。20世紀50年代初期在批判胡適歷史觀的時候，他也曾經(jīng)發(fā)過言，但他“參加批判時就想到日后還可能有與他見面的一天，至少地下還會相見。雖然領(lǐng)導認為他是罪大惡極，我卻有所保留”。他“一直認為胡先生在新文化運動中的豐功偉績不可磨滅。在提倡白話文、研究小說、中國哲學史、佛學研究等方面，不但開了風氣，而且身自為師。早期的學生如傅斯年、顧頡剛等，較晚的如羅爾綱、吳晗等，無不是在他的影響之下成長起來的”。1958年“大躍進”學術(shù)批判時，周一良曾做過批判陳寅恪的發(fā)言。1999年11月他在參加中山大學舉行的紀念陳寅恪教授學術(shù)討論會上，誠心誠意地做了一個題為《向陳先生請罪》的書面發(fā)言，令與會者感慨不已。

2000年2月，與周一良相識、相知、相伴六十七年，結(jié)婚六十二年的妻子鄧懿離他而去，周一良家人買下她生前最喜愛的五十枝馬蹄蓮，將白色的花瓣撒滿其全身后焚化，并將其骨灰埋葬在京郊西靜園墓地。

2001年，年屆米壽的周一良仙逝，他與鄧懿埋在同一塊墓地，墓前立有一碑，上刻“泰山情侶周一良、鄧懿之墓”。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