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秘方

神奇的酒窖，神秘的秘方

酒城人愛喝酒，酒城的酒坊也多，但最出名的要數言酒和成酒。

言酒出名，是因為它的酒窖是由三寸厚的產自庫頁島的三百年橡木制成。俗話說，任何東西年代久了就成精——言酒就憑著這“成精”的橡木酒窖，成就了“酒城酒霸”的稱號。

成酒之所以被稱為“酒城酒王”是因為一個祖傳秘方。

二百多年前，成酒還只是酒城一個不起眼的小酒坊。

一個大雪封門的早晨，掌柜的成祖林打開院門看到門前一個隆起的雪堆，掃開雪，露出一個身受重傷的軍人。成祖林將軍人抱進屋，清傷，喂姜湯。晚上，軍人醒來，成祖林才知道他是南方人，剛剛參加了一次守衛邊疆的戰斗，兵敗后逃到這里。

接下來，成祖林雖然對軍人精心調治，但無奈他傷勢太重，回天無力。第三天晚上，軍人告訴成祖林，他家也是世代釀酒，有一祖傳秘方，愿意獻出。然后要來紙筆，顫巍巍地寫起。寫完，又對成祖林一番詳細交代，死了。

成祖林安葬軍人后，按照軍人的秘方和交代釀酒，結果酒質果然非同凡響，迅速走紅。

二百多年來，正是因為成家嚴格按照此秘方釀酒，又嚴格實行“單傳制”，才有了成酒一以貫之的品質和眾口皆碑的美譽。

成酒祖傳秘方到底是什么，沒有人知道。就連它是一本多大多厚什么形狀的書，甚至是不是一本書，也無人知曉。這么說吧，成酒傳到這一代掌柜的成義森手里是十二代，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知道成酒秘方的，除了當年寫下秘方的軍人外，也就成家的十二個人。

言酒、成酒雖然一個酒霸一個酒王，但對喝酒成精的酒城人來說，還是有美中不足：言酒入口后，在咂上第五咂的時候，有一絲若有若無但確實存在的木漿味；成酒在入口后第六咂時，有一絲同樣若有若無但確實存在的煙火味。酒城人曾無數次請求兩家去除這兩種味，但無奈兩家使盡了渾身解數，這兩種味就是陰魂般地附而不去。

既然去不掉，酒城人也就漸漸坦然了——世事哪有完美的？

獨子不孝，成酒遇險

酒好，也有好的煩惱。

這不，酒城大大小小酒坊，沒有誰不覬覦言酒酒窖、成酒秘方。曾經無數次，有人重金聘請江湖神盜前來兩家偷盜。但兩家早已做好了防范：言酒酒窖，被幾把青磚大的大銅鎖嚴嚴實實地鎖在一座由兩尺寬的方石壘成的房子里；成酒秘方，因為外人連模樣都不知道，所以盡管成家被數次翻得底朝天，也安然無恙。

成酒還是遇到了麻煩。

成酒這一代的掌柜成義森，膝下只有一子，名叫成午余。這小子很小就被覬覦成酒秘方的人給教壞了，十四五歲就整日和一幫狐朋狗友大吃大喝，打架斗毆，逛窯子，下賭場。為教育兒子，成義森真可謂說破了嘴皮，抽碎了井繩，打折了棒槌，但無奈酒城希望成午余永遠壞下去的人太多，往往成義森這邊剛教出點效果，一出門，又被一幫人拉下了水。

成義森六十五歲時，知道兒子是無法傳承家業了，他犯難了：秘方傳兒子吧，他必然守不住；不傳他吧，就要遺失。成義森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從早到晚，只知道捧著那支旱煙槍，有一口無一口地吸。

一天，一個女人，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從成家跑到大街上，還大聲哭叫：“救命啊，成義森殺人了……”眾人一看，成義森正提著一把刀追在女人后面。眾人攔下成義森，奪下刀，問女人是怎么回事。女人滾地大哭：“我是來買酒的，不想這老賊卻要無禮于我，我拼死不從，他就要殺我……”

圍觀的人大笑：成義森年輕時，想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老了，還會干這種事？何況這女人又實在沒什么姿色。定是受人指使，打成家秘方的主意。衙門的捕快來了，問成義森女人說的可是事實，成義森竟點頭稱是。圍觀的人納悶了：這成掌柜一定是被兒子給折騰得腦子出了問題。

成義森被投進了大牢。這可樂壞了酒城小酒坊的掌柜們，他們做夢都想著這一天。現在，只剩下言酒掌柜的言爾辛，是他們唯一的眼中釘、肉中刺。

言成入牢，生死相托

一年后，言爾辛被小酒坊掌柜們栽贓，也坐了大牢。

說也湊巧，言爾辛竟然和成義森同坐一間牢房。

牢中相見，兩人尷尬了一陣子——幾百年來，兩家雖沒有發生過大的矛盾，但暗中較勁自是不可避免。

言爾辛首先打破尷尬：“成兄，你去年的事，是真的嗎？”

成義森一聲長嘆：“賢弟不知啊……”

原來，那女人是成義森花錢請來誣陷自己的。成義森為什么這么做？他想，成酒秘方絕不能失傳，但與其被兒子傳給不三不四甚至德行惡劣之人，不如趁自己在世找個可靠的人傳了。可哪里找可靠的人呢？成義森想到了大牢——大牢里往往有真性情之人。于是自導自演了那場自賤劇，并如愿坐了牢。然而他失算的是，一年來，他雖然換了好幾個牢房，接觸的牢友不下百人，可就是沒有一個令他信得過。

夜深人靜，成義森貼著言爾辛的耳朵說：“賢弟，愚兄有一事相托……”

言爾辛一驚，一句“成兄莫說”剛出口，成義森已捂住了他的嘴巴：“賢弟，人算不如天算，你看我這身子骨，連這牢門也出不了了。賢弟，你我兩家雖然世代亦敵亦友，但你的為人，愚兄還是知道的。賢弟若不嫌棄，愚兄就將這秘方交于你。”

“成兄，萬萬不可！我若有了這秘方，你成酒還……”

“賢弟莫要推辭，也聽我說一個條件：我那不孝之子，他日如若有了出息，你務必將此方交于他。如若他一直頑劣不化，那此方就是你的了。”成義森不待言爾辛表態，拿出那支隨身攜帶的旱煙槍，雙手捧上，“賢弟，不到秘方是你的那一日，請不要打開。”說完，一代酒王成義森，一頭撞死。

言爾辛愣住了，好久才喃喃地說：“成兄，你這可是生死之托啊。”

成義森的死訊傳出，酒城人披麻戴孝，號哭震天，哀嘆：“世間再無成酒矣……”

言成合璧，誠酒出世

不久，言爾辛案情大白，出了牢。

言爾辛直接來到成家，找到成義森的兒子成午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他改邪歸正，不料卻被成午余罵為狗拿耗子，哄出了門。

言爾辛不放棄，過幾天就來，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勸說。但成午余毫不領情，要么罵他狗拿耗子，要么罵他黃鼠狼給雞拜年，覬覦成酒秘方……

言爾辛的妻子終于知道了言爾辛受托秘方的事，就勸：“你已經盡力了，就不要再自討沒趣自討苦吃去勸了，何況成義森也并沒有托你這么做。再說，成午余一旦變好，那秘方豈不要歸還于他？”

“婦人！小人！”言爾辛大怒，“為人之道，以誠為貴；受人之托，以命為踐！成酒秘方為成家所有，不到萬不得已，我言爾辛豈能受之……”

此后，言爾辛繼續去勸，但無奈成午余實在頑劣，直到因賭博欠錢被人打死也沒有回頭。

料理了成午余的后事，言爾辛正式接手成酒。

晚上，言爾辛獨自來到成義森的院子——往日一片忙碌和鼎沸的偌大的院子里，已人去樓空，一片死寂，只有一位老管家還在。言爾辛請老管家避讓，老管家卻說：“言先生，我家老掌柜沒有看錯人，您真是‘義字當頭，誠字為先’的好漢啊。”老管家說著向言爾辛深深三鞠躬，“言先生放心，我家老掌柜早已囑咐于我，要輔佐好新掌柜的。您請一旁坐著……”老管家說著就開始抽院內那口井的井水。

天要亮時，老管家終于抽干了井水，點起火把，來到言爾辛面前，說：“言先生，請隨我下井……”

下了井，言爾辛一看，砌井壁的不是磚石，而是一塊塊方正端直的青磚一般模樣的栗炭，里里外外共三匝，就連井底也鋪的是三尺厚的栗炭。言爾辛仿佛明白了什么。

升了井，言爾辛洗手凈面，燃香點燭，對成義森的牌位三拜后，拿出那支旱煙槍，拆開，一截鎖芯般的紙卷出現在眼前。言爾辛將紙卷緊緊攥在手里，遲遲不愿打開。

“言先生——不！掌柜的，請聽老奴說幾句。”老管家說，“我家老掌柜在世時每天都要無數次地說：做酒與做人一樣，都憑內心的一個‘誠’字。幾百年來，釀造成酒的水，沒有哪一滴不是經歷了這三層三尺栗炭的浸潤和過濾！釀造成酒的糧食，沒有哪一粒不經過層層篩選，絕沒有絲毫的霉點、泥點、雜點！釀造成酒的器具，也無不由這井水浸洗多日！老奴如猜測不錯，這紙上寫的，定是那‘誠’字！”

言爾辛顫巍巍地打開紙卷，一塊巴掌大的紙片上，果然只一個字——“誠”。

言爾辛向老管家一鞠躬，又仰天長嘆，老淚縱橫：“成兄，你我心在一處啊……”

“掌柜的，我跟隨老掌柜五十多年，深知老掌柜的心，所謂秘方，其實就在人心里！望您不辜負老掌柜的心啊……”

不久，言爾辛用成家的“一字秘方”、井水和自家的橡木酒窖釀造的第一壇酒出來了。酒城的酒客早已等不及了，掬起一捧，輕抿一口，一股從未有過的清香和愜意立即遍滿全身。酒客們趕緊咂嘴，一咂，二咂，三咂，四咂，五咂——沒有言酒那若有若無的木漿味！六咂——沒有成酒那若有若無的煙火味！再咂，再咂……所有不該有的味，統統沒有。

酒客們大喜，問言爾辛新酒如何定名？言爾辛淡然一笑：“言成合璧，誠也！此酒就叫誠酒——誠信之誠！”

自此，誠酒不僅風靡大江南北，就連洋人也說：“不喝誠酒者，不知誠之貴；不知誠貴者，不知酒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