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侮霜欺芳益烈

享有“中國書畫藝術之鄉”的魯西高唐縣，是著名國畫家、美術教育家李苦禪的故里。為了紀念這位蜚聲中外的繪畫大師，高唐縣于2004年修建了“李苦禪藝術館。”前不久，在該縣參加一次全國性文學創作活動，有幸走進展館，重溫了中國畫畫壇一代宗師李苦禪的藝術人生和書畫精品。

李苦禪藝術館坐落在縣城魚丘湖畔的文化廣場上，是一座具有漢唐風韻的單檐廡殿式建筑，館高三層，建筑面積5000多平方米，青瓦灰墻，大氣典雅，與碧波蕩漾的湖水相映，渾然一體，煞是壯觀。展館一層陳列有李苦禪的生平事跡、生活照片、歷史資料等，翔實地介紹了他的藝術生涯。二層展出了他各個時期的梅、蘭、竹、菊、荷、松、鷹及書法等作品，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尤其是他的代表作《勁節圖》、《盛夏圖》、《遠瞻山河壯》、《紅梅怒放》等，令觀者贊不絕口，充分展現出李苦禪卓爾不群的才氣和出神入化的藝術境界。透過李苦禪的藝術人生和書畫作品，我感覺到了他的曠世才情，品味到了他的水墨精神，但令我體悟最深的是他名字中的那個“苦”字。他那“大師”、“教育家”等一個個耀眼的光環，都是在苦水中磨礪出來的。

李苦禪原名李英，出身寒門，學生時代備歷艱辛。1898年出生于高唐縣三十里鋪鄉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受民間繪畫工匠的熏陶，自幼喜愛美術。早年在北京大學附設的“勤工儉學會”半工半讀，繼而參加徐悲鴻的“業余畫法研究會”，學習素描和西方繪畫藝術。1922年，李苦禪考取“國立北京美術學校”西畫系，因喜愛國畫，翌年又在校外拜齊白石為師，從此步入正軌的學院美術教育和名師訓練。這期間，因家境貧困，學習費用接濟不上，經常囊中羞澀。為維持生計，曾寄宿在西四一個破敗的寺廟里，長凳為床，青磚當枕。后來為了減輕父母供應的負擔，他在“車行”租了一輛人力車，靠拉洋車掙錢。利用課余和星期天走街串巷，冒寒暑風雨，忍千夫白眼。李苦禪生活上節衣縮食，像范仲淹求學時那樣“斷齏劃粥”。學習上克勤克儉，經常撿富家子弟丟棄的鉛筆頭、炭條等。同窗好友林一廬對李苦禪艱苦求學精神感佩不已，于是贈他藝名“苦禪”。古代稱“寫意畫”為“禪畫”，“苦禪”意即“苦畫畫的”。當時李苦禪學名李英，以為苦禪“名之固當”。從此便以“苦禪”藝名行世。李苦禪窮且益堅，篤學不倦。他一邊在藝專學習徐悲鴻、林風眠“中西融合”的繪畫理論和技藝，致力于西畫藝術的探索。一邊在校外跟齊白石老師學習國畫，潛心研究齊白石繪畫的創造思想和技巧。李苦禪在藝專積淀了深厚的中西融合的造型功底和技法，這為他以后的中國畫創新鋪墊了閎中肆外的通途。

藝專畢業后，李苦禪一直從事美術教育事業，在漫長的教學歲月里，他經歷了種種困苦、挫折和劫難。但無論遇到多大的災難，他都泰然處之，昂首挺立，堅守一個愛國藝人高尚的人品及畫品。1930年春，應林風眠校長之聘，在杭州藝專任國畫教授。執教期間，他不但關愛學生的學業，而且關愛學生的政治進步，支持學生的愛國行動。1934年冬，杭州警方抓捕藝專數名革命青年學生。李苦禪義憤填膺，親自找當局交涉釋方被捕學生事宜。警方很惱火，懷疑其“通共”，迫使校方將李苦禪解聘。之后，李苦禪往來于大江南北，有時在南京徐悲鴻那里“打工”，有時在北京私立藝專兼課，到處漂泊。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在國家危難之秋，李苦禪奮勇投入抗日救亡的滾滾洪流。北京淪陷后，他立即辭去日偽公立學校的一切教職，拒絕偽“新民學會”的拉攏，以賣畫謀生為名從事秘密抗日活動。他以畫筆為武器，創作了大量抗日畫品。他畫《大官風順圖》，鞭撻那些“有乳為母金為爺、奴顏婢腿三世節”的漢奸走狗；畫《英姿》，謳歌中華兒女在抗日烽火中的凜凜英姿；畫《墨蘭圖》、《青藤》等，激勵自己要像明代畫家徐青藤（徐渭）抗倭那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抗日英雄。他曾把自己的家當做黨的地下聯絡站，不僅為黨收集、傳遞情報，還掩護地下黨員和被日偽通緝的國民黨29路軍抗日軍官。1939年5月，日本憲兵隊以“勾結八路”的罪名，將李苦禪逮捕，在獄中受盡了種種酷刑，皮鞭抽，杠子壓，烙鐵燙……但他仍然堅貞不屈，時而高唱文天祥的《正氣歌》，時而破口大罵漢奸和日軍。遭刑訊月余，因證據不足被無罪釋放。

李苦禪50歲時，迎來了新中國的誕生。在毛澤東主席的直接關懷下，調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上個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是李苦禪藝術生涯中的黃金時期。在這10多年間，他如魚得水，激情滿懷，大膽創新，創作了大量描繪新中國大地回春鶯歌燕舞的精品佳作，如《安居圖》、《柳煙初晴》、《朝暉》、《力爭上游》等。所畫蒼鷹，神采奕奕，尤見特色。

正值李苦禪藝壇走紅之時，全國爆發了10年“文革”浩劫，李苦禪被卷入了苦海。“文革”期間，花鳥畫被視為“封建糟粕”、“毒草”，因而李苦禪被誣為“黑畫家”、“反動學術權威”，時而被關進“牛棚”，時而被“造反派”揪去批斗、毆打。1970年下放河北農村“五七”干校勞動改造時，因年邁體弱，常常暈倒在田間地頭……

“文革”中李苦禪雖身心遭受傷害，但他那顆愛黨愛國之心依然是赤誠的。誠如著名畫家黃胄所說：“十年‘文革’中，李苦禪沒少受苦，但不管怎么批，怎么斗，他對黨，對社會主義有感情，總是一心一意。”“文革”浩劫結束，李苦禪已是耄耋老人，可他依然壯心不已，豪情奔放，奮筆繪畫報效國家。1980年人民大會堂邀他作畫，時年已83歲的他，臨紙凝神，手捉如椽大筆，繪出宏幅大作《勁節圖》，寓意我中華民族剛直不阿堅韌如竹的節操和美德。據稱，李苦禪的《勁節圖》是自唐代有畫竹以來篇幅最大的畫竹作品。1981年，他又完成另一宏幅巨制《盛夏圖》，畫幅達21平方米，畫面上的荷塘大氣壯觀，他把自己畢生愛荷之心與寫荷之功，盡化其中，堪稱我國花鳥畫史上的奇跡。1983年1月，中國美協、中央美術學院聯合舉辦大型茶話會，慶賀李苦禪86歲壽辰暨從事美術教育60年，李苦禪非常感激，在致答謝辭時流著熱淚說：“為振興中華民族，我要再畫20年！”可惜天不假年，就在這年6月，他駕鶴西去了，永遠地離開了他終生迷戀的畫壇。

在李苦禪藝術館，我觀賞的最后一幅畫是“文革”結束后的杰作《晴雪》。畫面上數株橫斜聚散的白梅，在大雪久壓初晴之后，仍然堅強傲立，吐出潔白馥郁的新葩。畫面上的題跋為“雪侮霜欺芳益烈”，此句出自趙樸初先生的詞《金縷曲》。我在畫前凝視良久，深感這畫上的白梅和題跋，頗似李苦禪藝術人生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