琿春虎

應吉林軍區賈鳳山將軍之邀，我匆匆起身，坐高鐵，乘銀鷹，于當日抵達琿春。

琿春，位于我國東北邊境，誰知，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琿春，竟因“東北虎”而聞名遐邇。守衛在這里的琿春戰士，手執雙劍，一是負責邊境的安全，二是維護東北虎的生存。

東北虎，系全球十大瀕危動物之一，是我國一級野生保護動物。查查東北虎的家族和履歷，發現其數量稀薄如高原的氧，在全世界也僅有500只左右；在我國境內僅存不足20只。在吉林的活動范圍內，它們大都出現在我們的琿春與俄羅斯接壤的茫茫大山里。

今天，如此瀕危的東北虎，竟然重返故里琿春，與戰士們同山而居，同林而棲，演繹了不少奇聞軼事：老虎黑夜尾追戰士，戰士冒險拍攝猛虎，雪中與虎不期而遇。在面對偷獵盜木者的貪婪和詭計多端，戰士們采取了種種保護東北虎的措施……

“雁鳴警三國，虎嘯驚三疆?！奔脂q春的邊防戰士，已遠遠超過了國防安全，為人類和東北虎的生存和諧立了大功。

肖坤春，吉林省軍區琿春邊防某部六連指導員，他與虎謀面可謂奇緣，拍攝虎片也煞是驚險。今年5月23日傍晚，戰士們一如既往地驅車巡邏于保護區廟嶺地段，在高聳茂密深林劈開的一條水泥小路上，忽然發現一只腰條很長的大型動物，黃毛，有黑色美麗的條紋，足有一米多高，身后脫著一條棍子一樣的長尾?？瓷先?，體態健碩，與巡邏車相向從容而行；其閑情逸致的神態，恰如《水滸傳》中叫慣了的“大蟲”。

盡管老虎咬牲畜傷害人的事不絕于耳，但第一次親見虎姿，戰士還是驚叫：“老虎！”肖坤春警覺地命令：“注意，跟住！”

機遇，是很奇怪的東西，盼著等著并不造訪，它總是在人們措手不及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驚心動魄地送來一份嚴肅考卷。但機遇，往往給予膽大心細之人。肖坤春與戰士們看到了老虎，按常規想，恐怕是驚慌萬狀，逃之夭夭吧？出乎預料的是，戰士們，就好像發現了新大陸，異常興奮！肖坤春立即敏銳地抓起錄像機，在距20米處拍攝到了這位“山林至尊”的風采。這珍貴的影像捕捉足有三分零八秒。

老虎警覺后即潛入左邊密林深處了。肖坤春和戰士們本能地驅車查找這個帶來了生態自然平衡新消息的使者。此刻，綠林碧海，酷似一座神秘迷宮。于是，他們憋住呼吸，全神貫注地尋找。因為有密匝的林葉遮擋，也是陰天光線太暗，這位“叢林之王”的身影時隱時現，宛如在林海中遨游。當過團宣傳股干事的肖坤春，深知老虎視頻的價值和意義，他緊握攝像機的手急出了汗。不顧一切，想跳下車近距離拍攝。“望虎生畏”、“談虎色變”，這些冠以虎威的詞匯，在此統統隨著悠悠白云飄到爪哇國去了。

荀子說：“騏驥一躍，不能十步。”可千年前的老荀卻有所不知：“老虎一躍，足有20米！”我們可愛的戰士深深清楚，距老虎這20米，正是大蟲“一躍”之瞬間。這與比武場上，將與真槍真刀對峙的危險勝過十倍，比在林海雪原的崎嶇山路上巡邏兇險百倍。但是，為了“保護”幾近瀕危的動物，為呼喚綠色家園，肖坤春推開胸前帶刺刀的“短沖”，毅然舉起了攝像機，揮手之間，大蟲的兇威，活龍活現。

可令肖坤春為難的是，老虎逶迤走上石崗，回頭向戰士們長嘯一聲作最后告別，隨即消失在密林中了。今天，我坐在家里看這段驚心動魄的三分零八秒視頻，雖意猶未盡，但也心有余悸。珍貴的畫面，永遠收錄在攝像頭前，收錄在肖坤春和戰士們的心中。也為琿春東北虎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專家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線索。專家從老虎視頻的動態和糞便中判斷出，此虎正值中年；從虎印看，與其伴行的，還有一只幼虎，應是母子倆；據此，專家確定為“東北虎”。

東北虎，名震東北，可人們在短暫的“三分零八秒”中，卻看到了戰士驚人的虎威！

老虎的視頻，驚動了東北，引起了國人的興趣及關注，中央1套、4套、7套、13套，相繼播出，繼而解放軍報、吉林新文化報，也頻頻播發。在森林慘遭破壞，自然資源日益失衡的夜空，人們驚喜地看到了一顆啟明星。

當然，老虎視頻，彌足珍貴。對近距離搶拍視頻的“肖指”，老虎當然想象不到來者的善意。大蟲的思維，是圣者至尊。對于風吹草動的威脅，它也會做好兇狠攻擊的準備。老虎的襲擊異常兇猛，往往是騰空一躍直至眼前！可見，肖坤春不顧危險，甚至有主動冒險的精神。世界上的事，總是富有戲劇性的巧合，27歲的“肖指”，恰恰是虎年生人。聽后，的確讓我們陡生好奇和大悟。

我站在六連窗前，向那碧綠連綿的大山望去，心想：“東北虎”，潛藏著旺盛的力量，隨時可以迎接新的挑戰。

學生時代，誰都有理想。中學時的肖坤春，學習成績尚屬“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到高中，已是“映日荷花別樣紅”了。同學們填報志愿時，有的選擇了金融，有的熱衷財會，而肖坤春卻選擇了軍校。這并不奇怪，其爺爺即是抗美援朝時的老兵。至今，他還留著與爺爺合影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肖坤春，雖然僅六歲，但抱著一桿長槍的臉十足颯爽英姿。

肖坤春對人熱情、真誠，倒有點像六連邊防線上的野花：潔白玲瓏，一串串藏在寬大的蔥葉中，雖貌小，但奇香。每遇到鬼鬼祟祟的摩托車從山里竄出來，他立馬跳過去，如梁山坡下來的石秀，攔住去路，仔細盤問。那嚴肅的表情，與面對花香，時而抒懷，時而敞放，儼然判若兩人。攀山脊，怕我們腳滑跌下去，他主動當人墻；站在山頂，我暢瞭壯美的山巒，他卻說，對面山頭是不是有人影！他警惕的是邊防線上的安寧。

我曾問肖坤春，“你不怕越境之徒嗎？”

“當然不怕！”

“當他們窮兇極惡時呢？”

肖的眉毛霎時隆起，說：“有一次，我們倆人對付他們19個人！”肖坤春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山澗泉水一樣清澈，那么“天然去雕飾”的真誠與明亮。

魏巍在說到“誰是最可愛的人”時，深情地指出：“我們的工人、農民就夠可愛的了；但我要說的是他們的子弟，我們的部隊，我們的戰士，他們才是我們最可愛的人！”是??！在山叢中，我默默地采了一束野花，姑且就叫“戰士花”吧。帶回團里，氤氳滿屋。據說，把她放在水里，也能活一個星期，但我沒住上一個禮拜就匆匆離去。臨走時，我拍下了“戰士花”，帶回我的歲月中……

每一朵小花都是一種美的感召，都孕育著春天的希望。2009年肖坤春任七連排長；2010年調任團宣傳股干事，當時吉林省爆發的百年不遇特大洪災，肖坤春和妻子李薇薇負責宣傳報道，比翼雙飛在抗洪第一線上；他帶的連隊突飛猛進。 2012年被省軍區、團分別評為先進單位，還有兩名戰士榮立三等功。

如果說六連戰士與東北虎是帶有浪漫色彩的偶遇奇緣，那么，董立偉所在的七連，與虎則是驚悸邂逅了。

“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故而，那些陡峻艱澀，人跡罕至之地，常常是野生動物的樂園。七連戰士們與老虎不期而遇，足有五次之多！不過，老虎可沒有“海內存知己”的意識，也沒有“天涯若比鄰”的情懷。它們孤居山林，有著自己的原則：一旦觸犯了它的“溫柔富貴鄉”，就絕不會有原副指導員那樣與虎近距離相遇，結果有驚無險的幸運。這次，連長董立偉與戰士們，面對老虎險象環生，令人聞之，脊背不禁冷風颼颼。

2012年8月中旬一個百鳥歸林的夜晚，七連執勤的邊防大山濕氣漸重，清涼的星光，冷照深山密林，陰森凝寂。古松楊柏高聳肅穆，奇石怪巖青面獠牙。如果細聽，唯有海風與樹葉高一聲低一聲地斗嘴。

大山之夜并不靜，當夜幕徐徐拉開，我們的七連執勤組的戰士利用勤務之機，在403/2界標清打雜草，劈開一條巡邏路。盡管已近晚上十點，連長董立偉的安全意識卻無絲毫淡??；他命令每兩人一組，1人警戒，1人打草，共分三組進行。組與組距離約20米。董立偉與二班長羅康為第1組，在組的最前面。當清晰可辨的巡邏路蜿蜒至403/2界標東側200米處時，突然，董立偉發現俄境內距我邊境線約30米處，有一黃色大物在晃，一出一沒地在密林中緩緩向羅康的方向慢慢移動。

董立偉馬上意識到是老虎！但因樹林茂密不能敲定。身為連長的董立偉，絕不能虛張聲勢。他十分警覺，當即子彈上膛，并嚴肅地喊二班長羅康。因專注打草，羅康沒有聽見。當董立偉呼叫第二遍時，老虎就在距羅康五米遠處猛然站起來，沖董立偉示威般的高聲長嘯！

董立偉聞聲鳴槍示警，同羅康機警地退至與后方與戰友會合。連長接過步槍，沉著地命令：“交替掩護馬上撤離！”

大山依然一片冷肅，只有戰士們踩過的野草，發出恐懼的叫聲。

戰士們大約撤離200米，到達403/2界標處，然而，不知趣的老虎仍尾隨追來。可憐，它那巨大的頭顱里，卻不了解聯合國的“和諧”決定，更不懂得我們那些戰士的善良之舉。距離后方警戒人員約30米，情況已經很危險。董立偉深知，老虎之所以傷害人，一是饑腸轆轆，二是受到威脅，否則不會攻襲人的。可戰士們一旦遭襲，那等于與頑敵進行一場遭遇戰！

連長果斷命令迅速轉移至防火道上。但在防火道上仍發現密林中有明顯響動，確實，老虎有勇往直前，從不妥協的意志；然而我們的戰士也毫不示弱；董立偉向境內方向鳴槍。威嚴的槍聲，震落一片枯葉，老虎聞之遠遁。

強中自有強中手，虎的意志無疑是堅強的，但與百煉成鋼、威嚴凜凜的戰士們比較，“獸中之王”就只能稍遜風騷了。然而，人類與大自然的和諧就在于，智慧中絕不能夾雜著暴力與傲慢，那將是人類最悲哀的眼淚。具有虎威的戰士們，不畏山陡路險、風雪雷電，不畏拋家棄子，擔心的是祖國尊嚴受到凌辱，地球這個大家園，只剩下人類自己凄冷的生命。

老虎是稀缺動物，特別是東北虎。與它們同居一林，其險可知。今年5月，也是晚上八九點鐘，連長董立偉和戰士給執勤點人員送給養。在開往葫蘆鱉執勤點天黑光暗的途中，又與老虎偶遇。乍看之中，戰士們還以為誰家的牛跑出來了。董立偉覺察不對勁；他很細心地讓打開車燈，光照之下：果然是“林中之王”。而且當戰士們返回時，那只老虎仍在活動。晚上，正是它們出來覓食的時候。董立偉不放心，二次往返執勤點，他想得更多的是戰友們的安全。

對于董立偉，沒見到他就略知一二。都說他做事認真：能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決不會用到九十九。當采訪車拐進黃沙裸露的七連時，連長董立偉威武高大的形象躍入筆者視線。三言兩語中，董立偉的性格顯露無遺：冷靜嚴肅中不乏熱忱，干練穩重中猶顯真誠。

最讓筆者激動不已的，還是舉國國慶60周年大閱兵。全團只有董立偉一人榮幸參加，并表現出了邊防軍人的形象。代表隊經過天安門前，雖說只有1分零8秒、928步、98米，卻歷練出一名成熟細致，不懼苦難的具有時代特色的“東北虎”！

閱兵是威武的，但背后的訓練卻極其艱苦。臉黑了，腿腫了，腳趾失去知覺。衣服硬得能立得住，董立偉第一次知道，流汗，是鹽水流盡了，再流出的才是汗水。但他說：“重要的不是感覺，而是經歷，人生的經歷會改變人的坐標?！?/p>

交談中，我說：“吃大苦，耐大勞，總有回報的。”他卻說：“軍人不能苛求太多，否則就失去他的味兒了……”

寫到此，筆者眼睛濕潤了，淚水濡濕了稿紙，仿佛看到了在朔風暴雪里，戰士們槍挑邊關冷月的虎威英姿。是呵，也許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但筆者有義務讓人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就是蜚聲琿春的虎威戰士！

好的品格與精神，就是一粒粒優良的種子。千個要塞，萬里邊防，多么需要這樣的種子！

時間總能沖刷美好的記憶，但沖刷不掉邊防戰士們的“東北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