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的家鄉微山湖西岸,蘆葦是個聲勢浩大的家族。茫茫蒼蒼的蘆葦蕩,給了沿湖兒女希望溫暖,也是游子心中一片永不凋謝的精神綠洲。
在傳說里,蘆葦是慈愛的母親。葦蕩中生活著一種俗稱葦喳子的葦鶯,葦喳子窩壘在葦稈上,跳躍在葦葉尖,雌雄對唱,情意殷殷。傳說很久以前,湖畔村落里一對男女青年相戀,因貧富懸殊,遭到女方家人的反對,硬把女兒許給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家。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女孩逃出家門,和心上人一起逃向煙波浩渺的微山湖。女孩的父親發現后立即派家丁前去追趕,夫家也駕起船只在湖上堵截。眼看這對情侶就要被捉沉湖,突然水邊生出一叢叢蘆葦將他們擁入懷中。追趕的人便用鐮刀拼命地去砍割蘆葦,可是越砍越多,越割越密,面對茫茫葦蕩,只得無功而返。這對青年從此便化成一對小鳥,相依相和,不停地歌唱,以表達愛情的誓言和對蘆葦的感恩。
在家園遭到侵略時,蘆葦是熱血男兒。1938年微山湖地區被日本侵略軍占領,面對國破家亡,沿湖人民紛紛奮起反抗。沛縣抗日義勇隊、微湖大隊、鐵道游擊隊和群眾自發組織的抗日武裝,在蘆葦蕩的掩護下一次次痛殲敵寇,并攜手維護了延安通往華北的秘密交通線,護送了劉少奇、陳毅等抗日將領順利渡過微山湖。茫茫湖區,每一根蘆葦都是一名戰士。
在經濟困難時期,蘆葦是鄉親們的重要生存資源。蘆葦是蓋房和編織生活用品的好材料,人們睡覺的席子,圍糧食的遮子,裝棉花的簍子,盛饃饃的筐子,以及一些逮魚的漁具,都是用蘆葦編成。每入冬季,湖畔村莊里幾乎家家戶戶都在籬笆小院中剝葦破篾,編席、打簍、掐遮子,然后拿到幾十里以外的集市上去賣,換回一些生活必需品。至今我的眼前仍然常常浮現這樣的場景:夜晚,父親在一旁破篾,母親在一旁編席,一邊忙活一邊盤算以后的日子。天不亮他們就起床,把一片片蘆席和簍子掛在扁擔上,顫巍巍挑出門去賣。下午回來,總會給我們捎回幾只包子或一小捧炒花生。臨近過年的時候,會帶來幾塊做衣服或做鞋子的布料,讓我們歡天喜地。
蘆花是防寒的好材料。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一場接一場的大雪鋪滿路徑,人們把曬干的柳樹根砍成鞋底,以麻或茅草捻成細細的繩,然后用蘆花編成一種特制的保暖鞋——茅窩。里面填上一些碎蘆花,雙腳伸進去很快熱氣騰騰,蹚雪蹚雨暢通無阻。在無數個冬天的夜晚,母親站在門口等我放學歸來,當我的高底茅窩的踢踏聲由遠而近傳來,她便踮起腳尖張望,風吹起她的頭發,像一簇雪白的蘆花在飄動。
蘆蕩是一種非常壯美的自然景觀。春天新芽茁壯,滿眼生機,鶯啼燕舞其間;夏日刮風下雨,波濤滾滾,宛如萬馬奔騰;秋末冬初花穗似雪,西風蕭蕭,漫野旌旗飛揚,面對一望無際的蘆葦,仿佛能聽到古戰場上金戈鐵馬的聲音。蘆笛則是一種天籟之音。吹笛子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將一層薄薄的葦膜從蘆葦腹腔中取出,用舌尖潮濕一下貼在笛子的音孔里,于是悠揚悅耳的聲音便繚繞在湖畔的空中,飄落在鄉村的小道上,和牛羊的叫聲、村莊上空升起的裊裊炊煙融在了一起。
蘆葦歷來是人們抒發情感的載體。“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首《詩經》里的詩句,使這個普普通通的草本植物家族,自此在中華民族文化寶庫里永恒,成為古往今來無數人難以釋懷的情結。然而,最使我刻骨銘心的,還是那一首首在湖風中飄蕩的家鄉童謠。“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當年放牛郎。”這首飽含著家鄉父老對游子囑咐和期待的兒歌,20多年來,一直在我耳畔縈繞,使我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敢忘本。
春風吹來,微山湖西岸又是綠葦滿眼的時節了。如今在這里,蘆葦已作為一種旅游資源,濕地里一望無際的蘆葦蕩,把清新的空氣輸送給人們,把美麗的傳說講述給人們,把詩情畫意呈現給人們,把天籟之音傳送給人們,歷史的演變已使青青的蘆葦在人們生活中變成了全新的角色。
而過去的風霜雪雨,仍然在溫暖著我們的回憶。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