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給我剪指甲,媽媽就要抱怨,因為愛玩抓子兒的我右手的小指和無名指的指甲都是略微扁的。上書法課學了個“側鋒”的詞,下次她再抱怨就和她賣弄,說這就叫側鋒。她照我額頭就是一下,敲得又快又狠,震得我耳朵咚咚響,然后說,這就叫挨打。
我撅著嘴要哭,她扯我臉,你就一定要和她們玩兒?
這不是廢話嗎?因為年紀小,踢毽子跳房子跳皮筋她們都不帶我,想來想去,就抓子兒這個游戲我還能參與其中。
一副子兒五顆,撿一顆作為母子:
抓一,把母子拋到空中,從地上抓一顆起來,同時接住母子,其他三顆也這樣單顆單顆地抓起來。抓二,在地上一下抓兩顆起來。抓三,先抓一顆起來,再同時抓剩下的三顆起來。抓四,同時抓地上的四顆起來……
一共十三關,前四關最簡單,抓個數,后面抓的才是花樣。可我手太小,在腦子里一氣呵成無數遍的連貫動作一上手,不是丟了這顆就是落了那顆,活生生地被阻擋在第四關。
玩的子兒有三個檔次,低的是杏核,中的是石子,最好的是用瓦礫磨的。我那副就是瓦礫的——在家沒找到破瓦片,自己拿著竹竿跑到屋后把后廊檐上的瓦片捅了幾片下來敲碎磨的。下雨后墻讓雨沖了一大片,爸媽揪出兇手,一頓好打,不過子兒倒是沒沒收。
放學回家,書包還在背上,就坐在院子的石板上拿著用血淚換來的瓦子兒演練第四關。老師說只要努力認真,就沒有學不好的生字做不好的事,可這比學生字還難。
爺爺拿著他的銅煙鍋在我坐的石板上敲:“看了你一晚上,你怎么一直就玩兒這個?”
我低著頭:“我抓不過去,不是抓不起來地上的,就是接不住空中的。”
“你的子兒太大了,你再去磨小點兒。”
一想,有道理!
被火煅燒過的瓦根本不好磨,于是去爺爺的石匠匣子里找出鐵錘,心說捏著邊兒砸一點下去,哪知一錘下去給砸裂了,雖心疼得要死,可幸好當初捅下來的瓦片多,有剩的,還能補回來。繼續敲,結果直接命中按子兒的手指,砸得血淋淋的哇哇哭。
我媽又氣又笑,說,活該。爺爺說,別哭了,明天去山上給你撿一副星星石的子兒。
爺爺總愛撿些奇形怪狀的石頭樹根給我玩,也有上面有小孔的星星石。我媽說,星星石原本是天上的星星,因為不愛吃飯不愛學習不聽它爸爸媽媽的話,就被一腳從天上踹了下來。初始信過,后來知道她是在影射我,不過也懶得計較。
附近的山有好幾座,星星石卻只有青岡包才有,不知道是因為它最高且山頂很平能盛得住,還是只有它的走向是西北偏北。
一早跟在爺爺身后去撿星星石,是記事起我第一次走那么遠站那么高。太陽還沒完全跳出來,山下云遮霧罩,看不太清,只有雞鳴,聲音清亮。遠山更在霧的夢中,像仙境。
青岡包山頂的面積不算大,星星石大的不多,小的細碎的不像樣。要撿到五顆圓滑、成色相似、大小差不多的星星石,竟是件難事。最后只撿到四顆顏色都是白黃白黃且大小合適的,無奈,爺爺給配了一顆赭黃色的在里面。
老師上地理課,指著我課桌上盒子里的星星石,說這就是某種意義上的隕石。引得一大幫同學來圍觀,順帶著,下課玩游戲的時候也就帶上了我。抓子兒游戲很快就流行過了,但夜里仰頭看,不時還能看到流星滑過。青岡包其實離家不遠,但我僅和爺爺去過那么一次,一直相信,它是星星在人間的一處秘密基地。
俄羅斯可滿足全球三千年需求的玻普蓋隕石坑中的沖擊鉆石舉世矚目,我在那個清晨得來的五顆石頭默默無聞,但這都是一種饋贈,來自宇宙,來自親人。
我的那些從云端來的星星早已沒了蹤影,也許和爺爺一樣,走著走著累了,就回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