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我欽佩雷鋒,因為我做不到他那樣//許多年后,“007”電影看得我如癡如醉//事實上我寫得最好的當屬檢討。
1963年5月,毛澤東“向雷鋒同志學習”題詞發表,全國上下掀起了一個持續多年“學雷鋒”的高潮。
雷鋒是人民解放軍沈陽軍區某部一個普通的汽車兵,在一次執行任務時因公犧牲。他沒有什么豐功偉績,就是對黨忠誠,并將這種忠誠轉化為樂于助人,用現在的話叫“無私奉獻”。
雷鋒出生在一個貧苦家庭,從小就成為孤兒,是共產黨把他從苦水中拯救出來,給了他新生。當時還專門拍了一部電影,片名就叫《雷鋒》,其中的插曲很好聽,我至今仍會唱: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只會淚淋淋,共產黨號召我鬧革命,奪過鞭子抽敵人。
“雷鋒日記”中有句無人不知的名言:“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學雷鋒,做好事”,是當時乃至很長一段時期人們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至于我那些年都做過哪些具體的“好事”,真的是記不太清了。
這么多年來,人們對雷鋒的評價有許多種。除了官方的說法外,有人認為雷鋒是出于樸素的感恩;有人說雷鋒是傻子,腦子有問題。我的看法:雷鋒是一個有相當高境界的人,他很普通,能力也很有限,卻傾其所有,盡其所能去幫助他人。為什么?為的是實現自我社會價值的最大化,因為只有強者才有資格去助人。想想看,當你把座位讓給一孕婦時,當你攙扶一老人過馬路時,當你向一你認為值得同情的乞者慷慨解囊時,從那道謝聲中,從那感激的眼神中,不也獲得某種自我價值的滿足嗎?說實在的,我欽佩雷鋒,因為我做不到他那樣。后來聽說美國西點軍校也學雷鋒,目的是什么?我一直想不通。
我的家庭有一個非常好的傳統,每月發工資全家去書店,各買一本書。
最早我和弟弟妹妹買的都是“小人書”(連環畫),先是商量好不買重的,回去可相互看,后來專攢成套的。再后來我告別“小人書”,在父母的推薦下開始讀一些中、短篇小說。好動的我看起書來倒是頗有耐性,常熄燈后鉆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看,以至于后來養成不躺在床上看會書就睡不著覺的壞習慣。
那時最愛看的是蘇聯的反間諜小說,并立志長大要當間諜。需要強調的是,不是當無聊的長期潛伏間諜,而要當那種偷越國境線,竊一秘密文件、殺一情報頭子、炸一重要設施的間諜。許多年后,“007”電影看得我如癡如醉,那詹姆斯邦德不正是我少兒時的偶像嗎?只不過那時沒想到還有“邦德女郎”。
為實現理想創造條件,我和幾個要好的同學組成了一個“飛虎隊”,常放學后找一無人處,訓練一些間諜的基本技巧,如拳擊、摔跤、翻墻、上房等。有一次我和“我的小組”從我家二樓陽臺依次跳到門洞頂上,再跳到地上,結果門被反鎖,回不去家了。于是搬來一大梯子,正想方設法往陽臺上搭,不巧大人下班了,后果不說也罷。
說實在的,若不是趕上“文化大革命”,我當間諜的理想沒準真能實現。
當時我在班上乃至全年級學習成績都是最好的,如果正常學下去什么大學考不上?二年級時我還當過班長,可沒當幾天就給撤了,原因是放學排隊回家的路上,讓同學們輪流背我。
大概是由于從小喜歡看書的緣故,我的作文常被老師當做“范文”,并讓我念給全班同學聽。實不相瞞,事實上我寫得最好的當屬檢討,在班上念的最多的也是檢討。
那時或許是由于孩子多,工作忙的緣故,家長對孩子哪像現在的父母,抱在懷里都怕碰著,基本上不怎么管,只要吹“下班號”按時到食堂吃飯,吹“熄燈號”按時回家睡覺就行了。于是想像與行動的空間較大,自然犯錯的概率也高些。記得大喇叭里常因我的緣故點父親的名,母親常買些雞蛋、白糖之類帶我去別人家賠禮道歉。后來回想起來,那時給父母平添了多少麻煩?真的是愧!愧!愧!
檢討寫多了自然“久病成醫”,越寫越好,以至于常念得一些女生淚汪汪的。每一學期結束時,學校會將你這一學期所有的檢討一起交給家長。所以我在每次放假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想方設法溜進“教導室”,把這一學期我寫的所有檢討全偷出來。記得有一年,隨著時間一天天逼近,始終沒機會下手,于是“破釜沉舟”,晚上砸碎“教導室”的玻璃爬了進去。也許是過于緊張,腦子短路的緣故,只取走了我自己的,那不是不打自招嗎?結果是又多了篇檢討,并寫成“大字報”貼在大院食堂的墻上。
1964:再結果壞事變成了好事,母親被召回來了//回過頭來看,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當年的決策者們//不知道如今的縣委書記還有多少人知道焦裕祿//那年頭階級斗爭都能擴大化,我們又算什么//為省煤油錢,天一黑就上床,能不多生嗎//為報仇于是便采取一些“下三濫”的手段//“為國防事業獻青春,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我等男生不管尿多急,都要憋到玉米地里去撒。
“三年困難時期”剛過去沒多久,整個國家連氣都沒喘上幾口,神州大地就陷入了一場持續四年之久的“四清運動”。開始叫“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在城市搞“五反”(反貪污犯罪、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反分散主義、反官僚主義),在農村搞“四清”(清賬目、清倉庫、清工分、清財務),后統稱“四清運動”。結果是一發而不可收,范圍不斷擴大,性質不斷嚴重,一直擴展到全國各個領域,最后發展到“以階級斗爭為綱”、“揪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最終導致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
“四清運動”開展之時,正值經濟嚴重困難之際,全國上下正集中精力進行國民經濟調整,為什么偏要在這個緊要關口搞一場全國性的政治運動呢?表面上是針對當時出現的個別官僚、貪污、浪費行為及現象。但從其過程乃至結果看,“四清運動”從始至終拖著一條長長的、深深的影子,即“大冒進”、廬山會議等所引發的黨內出現的不同意見之爭。在這一期間,黨的基層組織受到較大的沖擊,我的家庭生活也因“四清”的緣故受到一些影響。當時有一段時間,父母同時去農村搞“四清”,大院將我等父母都去“四清”的“孤兒”們集中起來,進行半軍事化管理。習慣了“大院任逍遙”的孩子們一下子失去了行動自由,那個郁悶就別提了。時間長了還真是想家,明明知道家中無人,卻常常偷偷溜回去,在空蕩蕩的家中呆坐……一次從家中回來,正從窗戶往宿舍里爬,被管生活的一年輕女老師當場抓住。由于我死活不說溜出去干什么,結果挨了頓臭訓,還被罰站。夜半時分,我又從窗戶偷偷爬了出去,摸到那位年輕女老師的窗前,邊撓窗戶邊學鬼叫,還用手電筒從下巴往上照呲牙咧嘴狀(樣子很嚇人的),結果女老師被嚇得住了醫院(后來每當想起就覺得很對不起她)。再結果壞事變成了好事,母親被召回來了。
那年父親的領章上多了一顆星,不同的級別有不同的待遇,我們搬了家,新房子比過去的大,還多了浴室與電話。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時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消息傳出,舉國歡騰,至今我仍清晰地記得當時人們那狂歡的情景。
原子彈的爆炸成功,使中國成為繼美、蘇、英、法之后第五個,也是至今世界公認的最后一個有核國家。其奠定了中國日后具有一票否決權,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國際地位。
如果說“抗美援朝”讓西方人領略了中國軍隊的戰斗精神,爭取到十幾年的平安,那么原子彈的研制成功則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獨立自主的科研及工業化實力,確保了至今近半個世紀的和平。
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下決心勒緊褲腰帶,舉全國之力搞“兩彈一星”(原子彈、導彈、衛星),回過頭來看,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當年的決策者們。
蘇聯從中國撤走專家時,赫魯曉夫曾輕蔑地預言:“中國20年搞不出原子彈”,可讓其想不到的是,僅僅四年就搞出來了,而且是在國外嚴密的技術封鎖下,在極為困難的經濟條件下,完全獨立自主地搞出來的,其不愧為“爭氣彈”。具有歷史諷刺意味的是,中國原子彈爆炸成功沒幾天,赫魯曉夫下臺了。這一年,在國防科技領域,除了原子彈爆炸成功外,還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那就是中國完全獨立自主研制的東風-2地對地中程導彈的連續三次試射成功。其在中國導彈、運載火箭發展史上,具有承前啟后的重大意義。
打破核壟斷、粉碎核訛詐、跨越核門檻,其意義不僅僅在于戰略安全上的核遏制力,更重要的是迅速提升了中國的工業化水平,特別是鍛煉培養了一支年輕的、能打硬仗的高科技人才隊伍。
1964年中國又出了一個家喻戶曉的模范人物,他就是“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
焦裕祿是河南蘭考縣的縣委書記,蘭考是一個自古以來受洪澇、風沙、鹽堿之害,“鳥都不拉屎的地方”。為了徹底治理“三害”,讓當地百姓能過上好日子,焦裕祿真可以說是嘔心瀝血。他不顧嚴重的肝病,背著干糧,拿著雨傘,全縣一千多平方公里幾乎全部跑遍。吃住在老百姓的牛棚、草庵子里,肝痛難忍就用拳頭硬頂著,到最后疼痛使他雙手顫抖,連筆都拿不住,可他仍堅持工作……他最后的遺言是:“請組織上把我埋在沙丘上,活著我沒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著蘭考人民治好沙丘”。在焦裕祿的追悼會上,一老農哭道:“俺的好書記,你是為俺蘭考人活活累死的呀!”
中國人有一個毛病,喜歡私下里對各類英雄“橫挑鼻子豎挑眼”,唯獨焦裕祿,沒人不服氣。不知道如今的縣委書記還有多少人知道焦裕祿?
我小時住的大院內有許多果園、葡萄園。每當秋季來臨,就到了我等大顯身手的時候。沒人去偷蘋果,因為果園沒人看守,葡萄園“有重兵把守”,自然成為最好的“戰場”。五、六人一伙,各有分工,或聲東擊西、或調虎離山、或瞞天過海,葡萄園內任馳騁,搞得看葡萄園的戰士顧東顧不得西,顧南顧不得北,疲于奔命。玩夠了就將外衣扎在腰帶里,一串串葡萄往懷里揣,直塞得一圈鼓鼓的。遇戰士追來情急逃跑翻墻時,常擠得滿肚子都是葡萄汁。葡萄汁染到衣服上很難洗掉,如何編瞎話瞞過家長那就各有各的說法了。最早曾用此法揣過桃子,結果全身被桃毛蟄得一片片紅疹,刺癢難忍,好長一段時間見到桃子便心有余悸。其實絕非是為了嘴饞,家家都有,誰也不缺那幾口,玩的就是“心跳”。
等到葡萄都收了,再去葡萄園“溜葡萄”,就是尋找漏收的葡萄。濃濃密密的枝葉中仍有許多“漏網之萄”,等待我等去收獲。待到秋風凋落葉,時常還會見到一、兩串早已風干的“葡萄干”,孤零零地掛在那里。
每到寒假時,葡萄藤為防凍壞,都被埋在地下,那溝溝坎坎成了天然的工事,葡萄園便成為真正的戰場,武器彈藥則是俯拾皆是的“土坷垃”。一般以樓區分為兩撥,劃一戰線,便你攻過來,我攻過去,“土坷垃”亂飛,頭破血流時有發生,門診部包扎一下,頭纏紗布回來再戰,用今天的話說,那個酷!后來又發展到隔著墻與院外的孩子開戰,那可是“真槍實彈”玩真的!這種玩法今天的孩子想都別想,但對于那時的孩子,無非是把游戲擴大化而已。那年頭階級斗爭都能擴大化,我們又算什么?
人再苦都不怕,怕的是沒有希望,沒有奔頭,共產主義是美好,但畢竟太遙遠。那么希望是什么?奔頭又在哪里?
1964年12月21日,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北京召開。周恩來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提出實現“四個現代化”。“四個現代化”是指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科學教育與國防現代化。雖然沒有什么具體的指標,但光聽起來就夠鼓舞人心的了。
從后來的“新聞簡報”(新聞紀錄片,一般在故事片正式放映前放)中可以看到,當周恩來提到要實現“四個現代化”時,人民大會堂內所有代表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長時間鼓掌。我想掌聲背后的應是:別再折騰了,干點正經事吧!
“四個現代化”是那個時期所有中國人心中無比美好的夢,如今夢已開始成真。
1964年第二次人口普查的結果顯示,中國人口已超過7億,比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增加1.2億。僅1963年就出生3000萬。面對人口迅猛增長的態勢和經濟困難的現實,中央及政府不得不下決心大力推行計劃生育。
新中國剛成立時,什么事都學蘇聯,也不管在中國適不適用。蘇聯地大、物博、人少,衛國戰爭又死了那么多人,自然鼓勵多生。中國則完全不同,地少、物薄、人多,卻也跟著瞎生。除了盲目學蘇聯外,我認為還有一個長期以來被學術界忽視的原因,那就是中國革命的成功,靠的是人民戰爭、人海戰術,因此“人多力量大”、“人多好辦事”的想法在許多人腦子里根深蒂固。
后來同住一個大院的炮兵副司令吳信泉家就有十幾個孩子,整整一個班,其中一個在部隊時還和我同在一個營,他母親記得姓于,是當年全國有名的“英雄母親”。
著名經濟學家、社會學家馬寅初1957年發表的《新人口論》,可以說是一篇具有重大意義、撥亂反正的論文。可惜的是沒多久《人民日報》便發表文章《不許右派利用人口問題進行政治陰謀》。在周恩來的百般保護下,馬寅初才僥幸沒被帶上右派帽子,成為“不戴帽子的右派”。
馬寅初是一位令人欽佩的學者,面對疾風暴雨般的批判,始終堅持真理。1959年11月,他在《接受光明日報挑戰書》中這樣表示:“這個挑戰是很合理的,我當敬謹接受。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至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力壓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
計劃生育政策從“晚、稀、少”,到“晚婚、晚育、少生、優生”;從一對夫妻不論城鄉只許生一個,到農村允許生第二個,少數民族適當放寬,在推進過程中不斷調整。
農村夫妻后來之所以能多生一個,在于來自農村的阻力最大。其原因是:一,“姑娘嫁出去是別家人”、“養兒防老”等傳統觀念在農村根深蒂固;二,養一個、養兩個都是養,在農村成本增加不大;三,人多則勢眾,在村里不受欺負,還好辦事。除了以上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容忽視,那時大多農村地區長期無電或缺電,照明多用煤油燈,為省煤油錢,天黑就上床,能不多生嗎?
早期在農村搞計劃生育確實有搞過頭的,聽說有些地方發現誰要是“超生”,馬上推土機把房子推了。還有一些地方對生過一胎的婦女強迫節育,就跟“劁豬”似的,以至于許多老百姓見到計劃生育人員,就同當年見到日本鬼子進村一樣。一些“超生”的夫妻不敢回家,成為浪跡天涯的“超生游擊隊”。記得改革開放之初有過這樣的標語:“想致富,少生孩子多養豬!”
不管怎樣,中國的計劃生育取得了巨大的成效。如果不長時間堅持推行計劃生育工作,中國現在的人口最少要加上幾個億。許多西方媒體抨擊中國的計劃生育是“侵犯人權”,真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多出來的幾個億人你能養活嗎?人最基本的權利是生存權,解決不了吃、穿、住,談什么權利都是空的。
那時家里孩子多也有孩子多的好處,老大衣服穿不了給老二,老二穿不了給老三,一衣多穿決不浪費。特別是上面有大哥、二哥的,沒人敢欺負。我弟、我妹就沾了不少我這個當哥的光,我卻因大哥回了老家而失去了“保護傘”。有個潛規則,即不能欺負低年級同學,否則就是“以強欺弱沒出息”。沒出息的還真大有人在,就是和我打架吃了虧的同學的大哥、二哥們。人高馬大的大哥、二哥們對付我,那真是名副其實的“以強欺弱”。打不過又不能就此罷休,為報仇于是便采取一些“下三濫”手段。
一次某同學的大哥把我臭揍一頓,晚上我就拔掉他自行車的“氣門芯”,并用彈弓擊碎了他家窗戶的玻璃。第二天他又揍了我一頓,我暗中觀察了好幾天,一天晚上,我在他騎自行車必經的一條小路上,橫空拉了一條細細的“漆包絲”,高度在脖子上下,沒一會兒他便騎車而來,結果是人仰車翻,住進了醫院。
有一天我忽然醒悟,我當年的那些“下三濫”手段不正是如今的恐怖主義嗎?話說回來,那些自殺式襲擊者要是沒有被人欺負的深仇大恨,要是有巡航導彈等能和美國鑼對鑼、鼓對鼓面對面干的實力,誰還不要命搞什么自殺式襲擊,那真是有病了。因此要想徹底消除恐怖主義,首先要消除產生“恐怖主義”的根源——沒出息的以強欺弱。
1964年,美國擴大越南戰爭,蘇聯在中蘇邊界陳兵百萬,東南沿海形勢緊張,面對不斷增大的戰爭威脅,國防安全已成為中國迫在眉睫不得不解決的問題。當時的判斷是,戰爭會早打、大打,因此要搶時間、爭速度,趕在戰爭爆發前盡快建設“三線”戰略大后方。
所謂“三線”是指由沿海、邊疆向內地收縮劃分三道線。“一線”指沿海、邊疆的前線地區;“三線”指云、貴、川、陜、甘、寧、晉、豫、湘、鄂等省區的后方地區;“二線”是指位于一線、三線之間的中間地帶。其中云、貴、川、陜、甘、寧俗稱“大三線”(“大三線”由國家建設),一、二線的腹地稱為“小三線”(“小三線”由地方建設)。
“三線”地區位于中國腹地,四面分別有青藏高原、云貴高原、太行山、五臺山、大別山、賀蘭山、呂梁山等天然屏障,是較理想的戰略后方。今天的地域概念,“三線”地區實際就是除西藏、新疆外的中國西部不發達地區。
“三線建設”就是以戰備為指導思想,在“三線”地區進行大規模的國防、科技、工業及交通基本建設。
在“為國防建設獻青春”、“好人好馬上三線”口號的感召下,大批優秀人才離開大城市進入山區。至于先后究竟有多少人去了“三線”,我沒有找到準確的官方數據,估計最少也有幾百萬。
由于主要目的是備戰,要求“靠山、分散、進洞”等,基本不考慮配套、物流、成本等科學指標。如某航空工業基地,下屬28個單位被分散在兩個地區七個縣,其中一個企業就被分散在6個自然村,車間與車間之間的距離最遠相隔幾十公里。結果只能是生產成本成倍提高。
后來我在國防工業系統工作了許多年,去過不少“三線”企業,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那些位于深山大溝中的“小三線”。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江西國防工辦一位姓譚的朋友陪同下,走訪了位于江西崇山峻嶺中的幾個“小三線”企業。那個地方有多閉塞,僅舉一個例子:1965年他們建廠時,有不少當地老表問他們“如今是什么年號,皇帝是誰?”,與世隔絕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江西的“小三線”企業大多由上海援建,能夠參加“三線建設”在當時是一件很榮光的事,爭著搶著去,出身有問題、條件不好的還不要。結果一去就是二十多年,大上海人變成了“山頂洞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為國防事業獻青春,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許多孩子沒見過紅綠燈,不知火車為何物。一個企業就是一個小社會,時間長了,甲家的兒子娶了乙家的姑娘,丙家的姑娘嫁了丁家的兒子,再發展下去都成親戚了。每到雨季,近半年時間與世隔絕,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企業各區域的名稱倒是很好記,一溝、二溝、三溝……最后一個溝是墓地。由于車間都在山洞里,風濕病是職業病。大多“小三線”企業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一旦有人出山看病,所有領導都要出來相送,因為一旦到了出去看病的地步,這個人也就差不多了。這些企業生產的多是較為簡單的常規武器裝備,成本是外面的3到4倍。我去那里時,他們正在進行“第二次創業”出山。
如何評價“三線建設”的是非功過,我想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歷史不應忘記那些曾經“為國防事業獻青春,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的“三線人”。
大寨是山西省昔陽縣大寨公社的一個小山村,那里窮山惡水七溝八梁一道坡,自然環境十分惡劣,百姓生活非常艱苦。在陳永貴、郭秀蓮等黨支部一班人的帶領下,大寨人決心靠自己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他們艱苦奮斗、治山治水,在荒山坡上修建了層層梯田,并引來河水灌溉,一舉改變了靠天吃飯的狀況,不僅解決了自己的溫飽問題,還每年向國家上繳公糧。
1964年12月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舉行,大寨黨支部書記陳永貴作為大會主席團成員坐在了主席臺上。幾天后,毛澤東向全國發出“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周恩來根據毛澤東的指示,提出“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習解放軍”。從此,全國掀起了一個“農業學大寨”的高潮。
后來,陳永貴當上了國務院副總理,再后來其被江青一伙所利用。
在學大寨的過程中,學校組織我們在操場周圍的空地上種了許多玉米。各班都有自己的“責任田”,互相比誰的玉米長得好。而我等男生則不管尿多急,都要憋到玉米地里去撒。
1965:那個時代的電影,對于那個時代的孩子,毫無疑問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那時的少先隊隊歌與現在的不一樣//男女生與外號。
電影是那個年代少之又少的文化娛樂活動之一。大院每星期有一場電影,夏天在廣場看,冬天在禮堂。模仿電影中的某片段、某情節、某行為是當時孩子們最大的時尚。
如《戰上海》中的某情節,就是經典的模仿片段。一“國軍”軍官頭裹紗布、滿身灰土、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道:“報告,完了,全完了!”湯司令質問道:“你的大炮呢?你的坦克呢?你的陣地呢?”越說眼神越兇。那軍官從湯司令眼光中看出了殺機,連忙跪地求饒:“湯司令,看在我跟隨你多年的份上繞了我吧!”湯司令:“你這個黨國的敗類,給我拉出去斃了!”兩個士兵架著胳膊就往外拖,那軍官不停地喊道:“湯司令,我為黨國立過戰功啊……”小朋友們都喜歡扮演被拉出去斃了的那個軍官,我最喜歡扮演的則是往外拖軍官的士兵,雖無臺詞,卻過癮,拖的過程還能自創,如加踹一腳什么的。
記得有一部電影叫《飛刀華》,放過后男生幾乎人手幾把“飛刀”,天天苦練,學校、家里的門,樓前樓后的樹算是倒了霉。正練得起勁,“飛刀”被全部沒收。一下子無刀可飛,渾身那個難受,手癢之際以圖釘代之,最后練到一次拋出三枚圖釘,全部能釘在幾米遠的門板上。
電影中的內容幾乎什么都能學,但千萬別學壞毛病。有一部反特電影《秘密圖紙》,公安機關得知一潛伏特務有一壞毛病,只要一說到“火”字便結巴。于是故意激怒他,當他發火時,公安人員說:“你火什么?”特務:“誰火…火…火了”,結果大功告成。看完這部電影后,我和一同學覺得結巴很好玩,常偷偷模仿,幸虧父母發現得早,及時止住,但至今我著急時仍有些結巴。那位同學卻沒我幸運,成了真的大結巴。結巴可以說是最容易學、又最難改的毛病。
有一部電影叫《寶葫蘆的秘密》,看過之后,不怕笑話,我多少次做夢,夢到自己真有了一個什么都能變出來的“寶葫蘆”。還有一部動畫片,叫什么名字記不清了,大意是一漁夫家中墻上有一張畫,畫上有一美女,每天漁夫出海打漁,美女便從墻上下來,給他整理屋子,做飯……多少年我總是夢想自己也有那么一張畫。
電影中眾多英雄人物,如董存瑞、黃繼光、江姐、楊子榮、保爾·柯察金、牛虻……等,經常成為學校作文的命題。
電影中眾多經典插曲如“紅梅贊”、“我的祖國”、“洪湖水浪打浪”、“英雄贊歌”、“五月的鮮花”、“讓我們蕩起雙槳”……等等,至今我仍能一字不差隨口唱出。
“紅梅贊”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首歌,曲很好聽,特別是詞寫得好:
紅巖上紅梅開,千里冰封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云天外。喚醒百花齊開放,高歌歡慶新春來。
梅花那種迎霜踏雪,喚醒百花的高風傲骨,令我十分心儀,我還因此為自己取過一個叫“雪友”的筆名。那個時代的電影,對于那個時代的孩子,毫無疑問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在中國有一個名詞叫“政治生命”,其對一個人的人生及命運可以說有很大的影響,特別是在那個年代。政治生命準確地說從你一出生就開始有了,那就是前面說過的“家庭成分”。幾乎所有的中國“精英”們,都離不開這樣一條線:少先隊員共青團員共產黨員。
上小學五年級時,全班同學除了我和“大結巴”外,全都入了“少先隊”。為了早日成為“少先隊班”,班主任老師開始私下勸我倆“入隊”。“大結巴”很痛快,我不入他不入,我入他就入。我卻心里憋了一口氣,多年假裝進步,想入不讓入,現在反而求我入,就是不入。老師于是找母親做我的工作,母親許諾:“你如能成為少先隊員,獎勵一只英雄鋼筆”。于是我終于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少年先鋒隊,入隊時是要唱隊歌的,那時的少先隊隊歌與現在的不一樣:
我們新中國的兒童,
我們新少年的先鋒,
團結起來繼承我們的父兄,
不怕艱難,不怕擔子重,
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斗,
學習偉大的領袖毛澤東。
我入隊后,母親還真的買了一支英雄筆,結果是她留著自己用,把她那只舊的金星筆給了我,還美其曰:繼承革命傳統。此事我許多年一直耿耿于懷。
四、五年級時,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男女生之間出現對立,連話都不說。開始還有點良性競爭,如比學習成績。當時全班學習成績最好的是我和一姓鄭的女生,考試不是她第一,就是我第一。每當她第一時,全體女生歡欣鼓舞,每當我第一時,所有男生趾高氣揚。記得有一次考試我少寫了括號的一個邊,結果落后0.5分,那個后悔!
后來男女生對立越來越嚴重,以至發展到大打出手。常常正上著課,同桌的就打起來,結果真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往往是女生占上風。可總得有人出面為男生挽回面子,再結果就是常常大食堂吃飯時,哭哭啼啼的女生和其家長一起來到我家飯桌前……
男生曾私下評比過“女生最喜歡的男生”和“女生最討厭的男生”。前者得主是一姓劉的同學,由于他常偷偷討好女生,被所有男生看不起。后者當然是非我莫屬了,這在當時可是大大的榮耀。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小學同學聚會,談及此事,結果事實恰恰相反,看來“美女愛壞男”還真有點道理。
同學聚會時還提到“外號”,那時男女生幾乎人人都有“外號”,許多同學的“外號”就是某電影中的某人物,如“韓老六”、“狗四爺”、“趙光腚”等等。那位趙姓同學之所以得了一個“趙光腚”的外號,與我有直接的關系。學校有一次打預防針,趙姓的同學掙脫逃跑,同樣怕打針的我挺身而出,在捉拿他的過程中,撕破了他的褲子,漏出了屁股,“趙光腚”的“外號”便由此傳開(如今的“趙光腚”已是某銀行老總)。有一位女生的外號最難聽,叫“臭狗屎”,是老師起的,原因是她學習成績不好,有一次當著全班的面,老師指著她,“臭狗屎”脫口而出,“臭狗屎”因此得名。后來叫得時間長了,你叫她“臭狗屎”她還真答應。我是少數沒有外號的,同學聚會時大家也說不出是什么原因,估計是很難有一個合適的“外號”能與我對上號。
1966:中國的地震預報事業是從邢臺地震的瓦礫上起步的//堂堂清官海瑞招誰惹誰了//新中國成立后,有兩件事極大地刺激了毛澤東,并影響了中國的命運//連孩子中哪三人玩得比較好,也被稱為“三家村”//中國的女孩子們變得一個比一個野,受害者當屬我等一代男兒//我在“文革”中最大的收獲之一//人名改為“衛東”的最多,意思是保衛毛澤東//年長后往深處一想,當真驚出一身冷汗//向伯伯可以說是為中國戰略導彈部隊的創建和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一天興沖沖而歸,自己家也被抄了。
1966年3月8日凌晨5點29分,河北省邢臺地區發生6.8級強烈地震。有一段文字如此形容:“震前,天光閃閃、地聲隆隆,瞬間大地顛沛、地面驟裂、張合起伏、急劇抖動,噴黃沙、冒黑水,老幼驚呼、雞犬奔突,瞬間,五百余萬間房屋夷為墟土,八千零六十四名同胞遇難,三萬余人致殘,農田工程、公路、橋梁悉遭損毀。災情之重實屬罕見,傷亡慘狀目不忍睹。”
震后短短時間,地震謠言迅速泛濫,很快便波及我住的大院。大冷的天,房前樓后出現了許多簡易小棚,晚上還真有人住在里面。
周恩來總理在地震第二天便冒著強烈余震親臨災區,指揮抗震救災,看望慰問災區百姓,并發出“自力更生,奮發圖強,發展生產,重建家園”的號召。同時指示,中國一定要有自己的地震預報系統,可以說中國的地震預報事業是從邢臺地震的瓦礫上起步的。
很快全國上下就掀起了一個支援災區的高潮,我也為災區的小朋友捐贈了一個文具盒。如今邢臺隆堯縣城東有座邢臺地震紀念碑(是地震20周年時建的),碑的兩側有仿“人”字突邊,象征“人定勝天”,四面臺階象征“八方支援”。但這種“八方支援”人與人之間互助互愛的正常關系,很快便被一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運動擊得粉碎,這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運動也擊碎了我幸福美好的童年。
“文化大革命”的導火索是批判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明朝宰相徐階退休還鄉,其子徐瑛霸占趙玉山的良田、搶走趙玉山的孫女,趙與兒媳洪氏擊鼓告狀,縣令王明友受賄,當堂打死趙玉山,轟出洪氏。恰值海瑞調任應天巡撫,得知冤情,復審此案。徐階自恃有恩于海瑞,代子求情,提出還田贖罪。海瑞則是:占田應退、犯法當誅。徐階惱怒,唆使朝臣彈劾海瑞。新巡撫戴鳳翔親來摘印,海瑞于交印前斬了徐瑛與縣令王明友。
1959年4月,毛澤東針對干部不敢講真話的問題,曾提倡學習海瑞“剛正不阿、直言敢諫”的精神。同年6月,北京市副市長、著名明史專家吳晗發表了《海瑞罵皇帝》一文,隨后又相繼發表了《論海瑞》、《海瑞罷官》等文章及劇本。
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匯報》刊登了江青和張春橋等策劃、姚文元執筆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文章竟把《海瑞罷官》中的“退田”、“平冤獄”與“單干風”、“翻案風”扯到一起。1966年4月,《人民日報》、《紅旗雜志》等報刊相繼發表《“海瑞罵皇帝”和“海瑞罷官”的反動實質》、《“海瑞罵皇帝”和“海瑞罷官”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等文章,進而把皇帝罷了海瑞的官與廬山會議免了彭德懷的職聯系到了一起。史學界、文藝界、哲學界等社會科學領域開始全面“揭蓋子”,對《海瑞罷官》的批判,成為“文化大革命”的導火索。堂堂清官海瑞招誰惹誰了,幾百年后還被揪出來,天理何在!
為批判“海瑞罷官”,大院還專門組織觀看了《海瑞罷官》的電影,我是通過這部電影才第一次知道了海瑞其人。
1966年5月16日《五一六通知》發布,標志著“文化大革命”運動的全面發動。《五一六通知》實質上是為“文化大革命”定調。其明確指出:“國內的政治形勢是學術界、教育界、新聞界、文藝界、出版界等文化領域的領導權都不在無產階級手里;從中央到各省、市、自治區有一大批混進黨里、政府里、軍隊里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奪權,由無產階級專政變為資產階級專政。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批判、清除這些人。”從此可以看出,通過四年的“四清運動”,搞亂了基層黨政系統,基本完成了布局,為了“將革命進行到底”開始掄開了干了。
緊隨著《五一六通知》的發布,“中央文革小組”成立,陳伯達任組長,江青、張春橋任副組長,康生等為顧問,隸屬中央政治局常委會。隨著元老派紛紛被打倒,“中央文革”實際上取代了中央政治局,毛主席和“中央文革”成為當時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代名詞。
“中央文革”實際上是文化大革命的指揮機構,其通過煽動幼稚無知的學生,以“革命大串聯”的方式,把火燒遍了全中國,奪了地方各級黨、政領導的權。神州大地當真是“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文革”中的典型詞語)。
1981年6月,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文化大革命”做了如下定性:“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的‘文化大革命’,使黨、國家和人民遭到建國以來最嚴重的挫折和損失。‘文化大革命’的歷史,證明毛澤東同志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論點既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也不符合中國實際。實踐證明,‘文化大革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義上的革命或社會進步。歷史已經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
說到“文化大革命”,就不得不說說被稱為“文革”第一案的“三家村”案。既然是“文化大革命”,自然先從文化領域下手。
1961年9月,中共北京市委機關刊物《前線》雜志為“豐富刊物內容、活躍氣氛、提高質量”開辟了一個專欄,邀請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鄧拓、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北京市委統戰部部長廖沫沙三人合寫,取名《三家村札記》。三人約定,文章以一千字為限,每期一篇,“輪流坐莊”。其文章大多以說古論今,談天說地的形式,談藝術欣賞,論思想修養,也針對當時社會生活中的一些不良現象、時弊有所諷喻。1966年5月,在江青的策動下,“高炬”在《解放軍日報》上發表《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開火》;關鋒化名“何明”在《光明日報》上發表《擦亮眼睛,辨別真假》;姚文元在《解放日報》上發表《評“三家村”》,給《三家村札記》帶上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有指揮,有組織,有計劃,有目的地為復辟資本主義,推翻無產階級專政做輿論準備”等大帽子,鋒芒直指這三人身后的北京市黨政系統。從此“三家村”被定性為“反黨集團”。對“三家村”的批判成為“文化大革命”的突破口,直接導致了北京市委的崩潰、改組及以后的一系列政治運動,最終結果是劉少奇、鄧小平倒臺。鄧拓、吳晗也在不斷升級的批判與迫害中含冤而死。
當時,全國各地都掀起揪大大小小“三家村”的風潮,范圍涉及文藝、理論、新聞、出版界的知識分子和黨政軍領導,“三家村”成了“反黨反社會主義黑線”的代名詞。各單位都揪“三家村”,而且還有硬指標,就是賣煤的單位也要揪個“三家村”出來,否則就是“不抓階級斗爭”。連孩子中哪三人玩得比較好,也被稱為“三家村”,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1978年8月,經中央批準,北京市委作出《關于“三家村”冤案的平反決定》,撤銷原中央專案審查小組對鄧拓、吳晗、廖沫沙的結論,恢復他們的政治名譽,為鄧拓、吳晗舉行了追悼會,廖沫沙后曾任北京市政協副主席。
“文化大革命”來臨,對于十二三歲的孩子來說,真的是“一千個好”,“一萬個好”,因為終于可以不上學了。
一些已上了初中的高年級學生回到學校批斗老師和校長,我等也跟著起哄。記得校長被我們追到學校后面的大院印刷廠,工人出面保護了她,否則……如今想起來,心里頭很是愧疚。
最過癮的是“破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什么都可以砸,結果還真砸出一個特務窩,在某天主教堂的地下室搜出許多生銹的槍支彈藥、電臺,還有金條。可惜的是當時不知金條為何物,混亂中誰也沒想到“順”幾根。
一天聽說大院圖書館被砸了,當時已隱隱知道書的價值的我,天黑后從大院食堂找了一輛拉菜用的木板車,直奔圖書館而去。圖書館在大禮堂的二樓,門已被封,我從樓后的排水管爬了上去,撬開剛剛釘在被砸碎了玻璃的窗上的木條,鉆了進去。為避免被由外面經過的人發現,我打開事先用手絹裹住的手電筒,一本一本仔細地挑。先是專挑蓋有“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外國文學名著”方面的,然后挑裝訂漂亮的,再挑成集、成套的……一本一本扔到樓下的草叢中。那天晚上我神不知鬼不覺裝了整整一板車書,少說也有幾百本,拔些草蓋在上面,拉到一隱蔽處藏起來,等父母不在家時再慢慢往家倒。那其中真有一些價值不菲的,如《紅樓夢》叫《石頭記》;《初刻、一刻拍案驚奇》、《聊齋》、《金瓶梅》、《鏡花緣》等都是線裝本。
20年后,我參加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時,“中國文學作品選”、“外國文學史”等課程教材中所涉及的所有作品我幾乎全看過,而且不止一遍。這是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最大的收獲之一。
1966年5月29日,清華大學附中學生張承志貼了一張“大字報”,署名是他的筆名“毛澤東的紅色衛兵”,于是各校學生所貼“大字報”都署名“紅衛兵”。這就是“紅衛兵”名稱的由來。
“紅衛兵”是初中以上學生自發組織的團體,是“中央文革”進行“文化大革命”利用的主要工具。從1966年8月18日至11月26日,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毛澤東連續八次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來自全國各地的“紅衛兵”共計1300萬人,促使“紅衛兵”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口號的鼓動下,以“大串聯”的方式迅速“紅”遍全中國。
毛澤東接見紅衛兵時有一個細節值得一提。
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問一女紅衛兵代表叫什么名字,回答:宋彬彬。毛澤東說:文質彬彬不好,要不愛紅妝愛武裝嘛(大意)。從此中國的女孩子們身穿綠軍裝,腰系武裝帶,到處搞武斗,變得一個比一個野,受害者自然是我等一代男兒。
說到“大串聯”,后來聽到最多的是火車上的那個擠,過道、廁所擠滿了人,座位底下鉆滿了人,連行李架上都爬滿了人。不知是否有人統計過,當年一節車廂最多裝過多少人?這么多年過去了,鐵道部門的人也不知都干了些什么,為何不去申報“火車最大載客量”吉尼斯世界紀錄?
“紅衛兵”的典型著裝是頭戴綠軍帽、身穿綠軍裝、腰扎武裝帶(用來抽人)、臂套紅袖章、手握“紅寶書”(毛主席語錄)。紅衛兵運動第一個高潮是破“四舊”,先是改路名、店名、校名、廠名、公園名、電影院名……
直至人名,凡被認為與“封(封建主義)、資(資產階級)、修(修正主義)”沾邊的,必須更改,人名改為“衛東”的最多,意思是保衛毛澤東。
接著是反對奇裝異服,燙發、背頭、分頭用推子推掉,瘦褲腿用剪子剪開,尖頭皮鞋用斧子剁掉。后發展到砸教堂、搗廟宇、挖墳墓、燒古跡、抄家、斗“走資派”……用無惡不作來形容一點也不夸張。
1967年,在“紅衛兵”的沖擊下,全國黨、政系統基本癱瘓,“紅衛兵”之間又開始為權力分配明爭暗斗,最后發展到大打出手。于是工宣隊、軍宣隊紛紛進駐學校、企業、政府各部門。1968年,已失去利用價值的“紅衛兵”在“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最新指示”下,大部分被“流放”去了農村,與本來就吃不飽的農民搶飯吃。
“紅衛兵”是一個可悲時代產生的一個可悲的群體,盲目的崇拜性與巨大的破壞性注定了它的短命。
“文化大革命”開始時,我上小學六年級,只差一年,就沒有資格參加“紅衛兵”,參加那千古難逢的全國“免費大旅游”。心里那個恨,恨父母為什么不早生我一年。年長后往深處一想,當真驚出一身冷汗,如果我當年真的長一、兩歲,不知要干出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在周恩來親自主持,聶榮臻元帥、張愛萍將軍直接參與下,以錢學森、鄧稼先等為代表的國防科技工作者承受著“文化大革命”的巨大壓力和干擾,于1966年10月26日,成功試射了中國的“兩彈合一”。所謂“兩彈合一”就是原子彈裝在導彈上,就是戰略核導彈。
當年原子彈試爆成功后,美國說中國“有彈沒槍”,中國要解決運載工具問題最少需要10年。還嘲諷中國靠那幾架破飛機投放原子彈,不出國境就會掉下來。
將原子彈小型化并與導彈相結合,美國用了13年,蘇聯用了6年,而中國僅僅用了兩年。“兩彈合一”雖然是東風-2號的改進型,雖然射程僅800多公里,但卻為中國的遠程導彈乃至洲際彈道導彈的發展奠定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1966年中國核導彈試驗成功,震撼了全世界,其不僅標志著中國真正具備了戰略核遏制力,更向全世界展現了中國快速發展的工業化能力。
這一年的7月1日,經毛澤東批準,中國人民解放軍戰略導彈部隊正式成立,周恩來總理親自為其命名“第二炮兵”,簡稱“二炮”,原炮兵副司令向守志將軍出任首任司令員。后來有一段時間我家與向伯伯家住前后樓。
1972年底,我與向伯伯的大兒子向孝民一起參軍,體檢時他視力不好,當護士喊到向孝民時,我應聲而出,結果是他入伍體檢表上,兩個眼睛的視力都是“1.5”。向孝民如今是解放軍某省軍區少將副司令。向伯伯的小兒子向孝華與我弟弟是同班同學,1975年兩人一起到“二炮”當兵,記得當時“二炮”機關還有人為此貼了“大字報”,說向伯伯“走后門”,搞“資產階級特權”。這可真是冤枉了向伯伯,全部入伍手續是我找武裝部曾是父親老部隊的一位叔叔幫助辦的,要真是“搞特權”,也不會都進了大山溝。
向伯伯可以說是為中國戰略導彈部隊的創建和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每次國慶閱兵式,那威武的戰略導彈方隊,驕傲與自豪了多少華夏兒女的心。
1966年7月16日,武漢市5000多人集體橫渡長江,毛澤東以73歲高齡最后一次暢游長江,“716”也被定為“毛澤東暢游長江紀念日”。一時間“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文革”中的慣用詞語)掀起了一個全國性學游泳的高潮。
我那時只有在老家村后的小河中憋氣“扎猛子”玩的經歷,怎么也學不會浮在水面上游。看著一些同學在大院露天游泳池深水區中任意嬉戲,那個羨慕,那個沒面子。一日正站在深水區邊上觀看,突然后背被人用力一推跌了進去,慌亂中一陣亂撲騰,還沒顧上喊救命,便不知怎么的會游了。一游便不可收,常在晚上游泳池關門后,與幾位同學翻墻進去,偌大的游泳池任我等暢游。
至于那天究竟是誰將我推下,很長時間成為“歷史疑案”,直到若干年后同學聚會時才真相大白。原來是一韓姓同學,動機是青春萌芽期的妒忌,他暗中喜歡的一位女生總往我身邊湊,為泄心頭之醋,才出此“下三濫”招數。
“文化大革命”剛開始時,軍隊系統是不參加“四大”(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的,或許是因為地方上權奪得差不多了,該輪到軍隊了。1966年10月5日,中央軍委、總政治部發出緊急通知,取消“軍隊院校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在撤出工作組后,由院校黨委領導的決定”,從此“踢開黨委鬧革命”,“文化大革命”的火燒進了除野戰部隊外全軍的各機關、院校。
相對平靜的大院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大喇叭震耳欲聾,大字報滿墻皆是。大院的人分成兩大派,一派支持院長,一派擁護政委。平時的同事、戰友、上下級、朋友轉眼間變得勢不兩立,孩子之間也隨家長分成兩派,各玩各的。
最喜歡的是跟著去看“抄家”,不管是哪派抄哪派的,運氣好總能趁亂“順”個軍帽、武裝帶什么的。但好景不長,一天興沖沖而歸,自己家也被抄了。大字報、大標語貼得滿墻都是,父親的罪名一大串,其中一條是“叛徒”。說實在的,我家也“抄”不出什么,仔細檢查了一下,除了父親的美軍大望遠鏡沒了外,幾乎沒有什么損失。并不是抄者手下留情,而是確實沒有什么可“抄”的,除了一臺縫紉機、一臺熊貓牌電子管收音機、一輛自行車外,幾乎沒值錢的東西。那個年代家具等全是公家的,幾個大木箱就能裝下全部家當,名副其實的無產階級。
(選自《我們中國這些年》/張欣 著/東方出版社/2012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