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以農村住房作抵押是一個敏感話題。廣東省古勉村一位緊張兮兮的干部警告村民,如果對外國記者透露該地的“土地新政”,會有一定的風險。所謂新政,就是允許當地居民利用房產價值的新租借政策,當地人對此非常興奮,村干部的警告似乎沒能唬住他們。
中國的城市土地歸國家所有,1990年代,國家開始允許在城市發展房地產市場。隨后,房地產成為經濟增長的巨大引擎。但是在農村,農民無權買賣自己的耕地和房屋,也無法通過出售土地獲得進入城市的資本。
古勉試點改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多年來,這些試點改革謹慎而又緩慢地開展著。有些試驗已經相當成熟,只等推廣了。

要想重塑中國的市場經濟,農村半停滯的土地市場是現存的最大障礙之一。今年8月,一份官方報紙稱,農村建設用地交易試驗將在全國推行,在全國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財新》雜志表示,種種跡象顯示出“(土地改革)被壓抑的力量”正伺機爆發。
過去幾十年里,由投資驅動的增長模式成果豐碩,如今其收益卻在遞減;投資驅動必須轉變為生產-消費驅動,才能拉動經濟持續增長。這一論斷將作為一系列經濟改革的理論基礎,包括放開利率、促進創新、建立農村房地產市場,后者不僅將改變農村,也將改變城市。表面上看,中國的城市化進展順利。2012年1月,政府宣稱城市人口已占51%(1978年不足18%),首次超過農村人口。但這一數字具有誤導性。城市人口中的約2.7億人(近40%)雖然居住在城市,但是他們的官方“家庭登記”(戶口),仍然在農村(見73頁圖)。這將許多人擋在了房地產市場的大門外;他們既不能在農村賣房,也不能在城市買房。這意味著,他們不能享受城市戶口帶來的所有福利。在北京等地,因為抑制需求的政策,許多人不能買房買車。
摸石頭
廢除戶口限制就應該允許居住在城市的農民出售其在農村的房產,使其在城市獲得可靠的立足點,這無疑會大大刺激消費。相比城市戶口持有者,農民更愿意把收入用于儲蓄,這意味著他們有巨大的潛在消費力。要將這種力量從潛在變成現實,他們得有方法變賣掉在農村的財產。
過去5年,農村普遍進行了土地產權改革試點,其中就包括廣東古勉更改抵押貸款的試點。即使廣東有著經濟改革的傳統(1978年后的關鍵幾年內,習仲勛曾在該地擔任高官),當地政府對改革依然慎之又慎。以古勉的抵押貸款為例,貸款只能用于在附近的鎮上建房,禁止攜款進城。負責監督該項目的劉洪志(音)引用鄧小平的名言(盡管此話實際出自鄧小平的一位同僚)解釋說:“我們是在摸著石頭過河。”
古勉村幾十戶村民利用貸款建起了五六層的樓房,打算用作出租屋。因為一條高速鐵路即將穿過該地,新車站投入使用后,預計將會有大量人口涌入該地區。建房的大部分資金其實也來源于此(高鐵項目的征地拆遷補償金)。
在房屋落成的慶祝宴會上,村民們表示,抵押貸款太少了,還不到建房成本的十分之一。倘若能夠多貸一點錢,就能多建幾間房,房越多,收益越多,5年內償還(固定利率6%)不成問題。劉洪志認為不會出現違約現象,他說:“不可能還不上貸款的。”但是,如果違約怎么辦?劉洪志對此不甚了了。
中國特色
廣東以北,3000萬人的重慶在2010年也開展了一項類似政策,隨之跟進的還有貴州和云南。前重慶政府顧問、清華大學的崔志遠指出,抵押貸款的額度很小,農民對于貸款“極其謹慎”。而地方政府的擔憂在于,更為明確的農村土地產權將使建設基礎設施、工廠和城市住房的征地更加困難。將征用的土地賣給開發商,是地方政府收入的重要來源,征用土地還充當了地方政府借貸的抵押品。
盡管困難重重,改革還是堅持并推廣開來。重慶和成都都是改革的先驅,2008年十七屆三中全會剛過,它們就啟動了旨在解放農村土地價值、加速城市化的土地交易政策。這些政策使得開發商競標地票,這些地票是通過將農村建設用地轉換為農田產生的。借助地票,開發商可以在等面積的農村土地上修建建筑。其結果是,在理論上不會造成農田的凈損失,同時為偏遠地區的農民創造了機會,使他們能在土地交易中獲利。地票售價的85%都進入農民自己的腰包,這是一項不同尋常的認可:農民理應享受自己土地的發展價值。

今年8月,廣東下發了一份法規草案,允許省內村民在同一鄉鎮內的其他村購買房屋,并取得房屋所在土地的權利。如果該法規得以實施,中國就可以邁出建立農村房地產市場的第一小步。浙江省溫州市走得更遠。10月,該地建立了名為“農村財產權服務中心”的結算機構,從理論上允許城市居民購買同縣村民的房屋。不過,在沒有修訂《土地管理法》的情況下,這樣做的風險依然很大。
盡管如此,很多人都在冒險。在城市近郊,許多農民在自己的土地上建房,然后賣給城市居民。據估計,有五分之一北京城市居民的住房是修建在農村土地上的,而在廣東深圳,這一比率接近一半。盡管很多生活在近郊的農民從中受益,但這對遠郊的進城農民沒有任何幫助,在那里,半廢棄的房子正越來越普遍。
分田地
2012年12月,習近平擔任黨主席后不久,一項關于農村問題的政策文件被采納,并在一個月后公之于眾。這份文件指出,到2017年底,農民應當獲得精確標定農田邊界的土地證書,類似的住房土地證書也應“盡快”發放。在土地糾紛眾多,許多問題求助于衛星輔助調查的情況下,這項任務相當艱巨。但是,如果沒有精確的界限,一個有序的土地市場就不可能成型。
地方媒體現在頻繁向農民報道發放房產證的消息,這些高興的農民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產權憑證。古勉村一些受惠于鐵路建設的村民表示,他們更加希望得到與抵押貸款一同發放的房產證,而不是錢。這一愿望反映出土地改革的一個難點:給農民房產證以及處置權,農村居民將開始享有相對自由的日常生活,就像城市居民在1990年代末經歷的那樣,當時成千上萬由國有企業控制的住房被轉交到住戶手中。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代表們在大會堂里談論著人民公社,一群貧困的安徽農民卻秘密簽訂了一份協議,將村里的土地分包給私人經營,這一度被斥為“大逆不道”之舉。到了1981年,將近一半的村莊實行了這一做法。那次影響深遠的改革始自十一屆三中全會,但卻是自下而上推進的。同樣的事情會再度發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