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坐公交。
一枚硬幣,搖搖晃晃,慢慢的,繞著城,靠著窗。它沒有火車煩悶的氣氛,壓抑地漸漸消磨光最初的興奮;也不像的士,快捷地使人還沒為即將到來的環境做好準備。幾分鐘到幾小時不等,給予我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去感悟。
記得最初一個人坐著公交放學回家。耳中充斥著父母的叮囑,緊張地抓著書包,盯著周圍的陌生人,眼神中有些驚恐;慢慢地,學會了偽裝,即使心中仍舊有些害怕,看著窗外,冷漠中帶點倔強;半個多小時的車程,總覺得好長好長,不停地靠站、停車;下車、上車;啟動,仿佛沒有盡頭的無限循環,希望的火焰被失望逐漸澆滅。
現在,離家遠了,不用每周三開始期盼周六回家,也不用周日在家施展各種技能拖延回校的時間。出門方式的選擇也多了:自駕、地鐵、高鐵,舒適快捷。但不趕時間的時候,我仍舊選擇公交,享受便宜的票價,午后暖暖的陽光,擁擠熱鬧的街道。
猶記得小時候老家的“山卡”,其實就是鄉村公交。“山卡”是方言的直譯,以前總覺得老土,也不明白這么叫的原因。現在細細品味卻別有一番鄉土氣息。簡陋零星的幾個座位,摞成幾疊的塑料小板凳,聲音沙啞、熱情不減的售票員,一個鐵框子加四個輪子,這就是我對“山卡”的整體印象了。
坐“山卡”,要數趕集那天最熱鬧了。各個村的大叔大嬸大爺大媽一上車就隨意拉個小板凳找個空處就擠下。還沒坐熱乎呢,大家就聊開了:說今天的菜價,談那個商販;嗓門和面包車的轟鳴聲相媲美,此起彼伏,環繞于耳。兩個原本不相熟的人,慢慢地聊,細細地扯,家里的收成,孩子的婚配,甚至是剛剛砍價激烈的情形,話語中特有的鄉村幽默,讓旁觀者都忍俊不禁。
其實就那么一個鎮,幾個小村,往上數幾個輩分,拉拉親鄰好友,總能扯上點親戚關系。這到最后往往頭疼的就是售票員了。一個人眼疾手快地把兩個人的票都給買了;另一個人覺得不好意思,非讓售票員把錢退回去;先前那個人就急著了,“那么點小錢,反正我也要付,就一起付了唄,干嘛那么見外”,“這怎么行,照輩分,我還是你大姨呢,怎么能讓你掏錢?”;就這么你推我擋,直到最后售票員實在看不下去了,指著年紀大點的,扯著嗓子:“哎呀,你就讓他付了,小輩孝敬下也是應該的。車子就要開了,快坐好吧。我還要去其他人的錢呢,就這樣了。”
這下就使得原來爭得臉頰通紅的兩人,突然陷入了尷尬境地。等緩過神來,小輩臉上得意之色好像中了彩票似的,拍拍另一個人的手臂說“就說這樣嘛,瞧你爭得”;另一個人也沒法子了,只能略帶無奈,“好吧,那下次來我家拿西瓜吧,我家的快熟了啊。一定要過來啊”......接著,兩人又繼續剛剛被售票員打斷的談話。
這樣的故事在不斷上演著,可能也只停留在記憶中了吧。
歷史就像車輪不斷地向前駛進,公交也隨著更新了一代又一代,從售票員到自動投幣或刷卡,從擁擠的小面包到兩三節車廂的大型公交,更快捷更舒適更方便,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追求的吧。經濟爆炸,科技迅猛發展,目標也變得越來越遠,不斷的追求,不斷的超越,不斷的設置目標,不斷的向前。快節奏的生活容得下向后回望,懷念過去的時間嗎?
車廂中播放著站牌的提示。有的人抬起頭麻木地瞥了一眼屏幕,有的人開始收拾隨身物品,準備下車;有的埋身于虛擬世界,無法自拔;有的則過于疲憊,靠在椅背上,發出微微的鼾聲......
車靠站了,一部分下車了,另一部分人又上車了。總覺得車在不停的行駛,即使會停靠,但是沒有終點;只是在不斷地向前,向前,按著既定的路線,不斷的重復,循環,除非有例外,比如修路,那人生呢,也在不斷重復嗎?
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也就應該等同于世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生。但是,大部分人的一生大體路徑還是相同的吧。出生,教育,工作,結婚,生子,死亡,這幾個重要的轉擇點,或許有些人會失去其中某個或某幾個。不管是自我,還是作為人類歷史上渺小的一份子,歷史在前進,我們就在前進,就像旅行,我們永遠在路上,或者說,我們希望在路上,有的人注重事物的結果,而我更注重其過程。沒有過程,哪來結果?事物不是靜止的,是運動的,是發展的,是一個過程。所謂的結果,只是一個階段的結束,并不是生命的完結。
因此,我們在路上,在人生的路上,在創造歷史的路上。
到站了,我走下車,繼續我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