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概股闖禍 中美會計大戰升級

編者按

中美會計跨境監管問題肇始于去年的“中概股信任危機”。

當時，在美上市的多家“中國概念股”因為財務造假問題被屢屢曝光，停牌、勒令退市、被做空，無論是確實粉飾了賬目的公司，還是冤枉遭受“連坐”者，都被這一輪“會計風暴”折騰得不輕，股價大受影響。在此背景下，美方屢次要求直接查閱中國上市公司的財務資料。

然而，美國的監管機構進入中國，哪怕僅僅是以一個“觀察員”的身份進入，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這一次，美國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又向中國公司的審計系統開刀。

8月初，本刊記者從可靠渠道獲悉，美國SEC起訴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的中國智能照明電子有限公司（NYSE：CIL，以下簡稱智能照明）和納偉仕智能媒體技術集團（NYSE：NIV），涉嫌在2010年從投資者手中轉移2900萬美元。

在曼哈頓聯邦法院在網上公開的起訴書中，SEC指控這兩家廣東公司的CEO在2010年的IPO中做了虛假陳述：智能照明在2010年6月的IPO中籌集了760萬美元，而納偉仕在2010年4月的IPO中籌集了2150萬美元。SEC稱，被告公司和公司高管“一收到錢就立即將收入轉移”。

起訴書中稱，“為了隱藏轉移活動，被告偽造銀行和會計記錄來反映虛高的現金余額，并在現金余額問題上欺騙他們的審計公司，給委員會提供虛假和誤導性的備案文件。”

SEC還特意指控稱，這兩家公司雇傭了相同的審計公司，公司高管在回應SEC的傳票中也做了虛假陳述。而在監管機構檢查這兩家公司后，為這兩家公司服務的審計公司在2011年3月辭職，自此之后，這兩家公司都未能提交定期報告。

分析指出，在這一案中，審計公司的失職再次完全暴露在美國證監會的槍口之下。這也為美國財政部要求監管中方財會審計公司的做法提供了新的直接證據。

發難于2010年

2010年，SEC成立特別小組，開始對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公司展開調查，原因是部分中國公司可能修改財務報告以吸引投資人。據稱，在此次調查中，有4家公司收到了摘牌通知，其中就包括智能照明。

公開資料顯示，智能照明由韓國現代照明與美國曬樂于2007年10月在美國特拉華州組建成立，主要業務在中國，實體公司在廣東惠州，主要做照明領域相關產品。

2011年6月13日，SEC公開宣布，啟動針對智能照明以及中國盛世巨龍傳媒（NYSE：CDM）的訴訟程序。此舉使已連續爆出財務造假、虛假信息披露的中國概念股的信任危機進一步加劇。

SEC指出，智能照明獨立審計人員在當年3月24日辭職；盛世巨龍的獨立審計人員在4月12日辭職。資料顯示，上述兩家公司的外部獨立審計師都來自MaloneBaileyLLP會計師事務所。該事務所認為，無法直接核實盛世巨龍的銀行記錄，而且無法信賴盛世巨龍管理層對公司財務報表的陳述。同樣，智能照明也存在偽造財務賬本、客戶信息以及銀行證明的嫌疑。

自SEC調查開始后，美國交易所凍結或者要求退市的中國公司數量超過12家。

7月8日，SEC還試圖說服法官對全球五大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畢馬威、安永、德勤、BDO）的中國分支機構執行制裁，理由是這些事務所拒絕向監管者提供相關的審計資料，阻礙了其對于在美國上市中國企業的欺詐調查。

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舉行的聽證會中，一位SEC官員在證詞里指控德勤沒有交出相應的審計記錄，造成對一家大型中國太陽能公司長達3年的金融欺詐調查陷入停滯狀態。SEC助理執行官羅拉·約瑟福（Laura Josephs）表示：“我們的（調查）進度被嚴重地拖延了。”她還補充說，德勤在未執行SEC要求的情況下，仍為該公司以及其他公司“繼續提供審計意見”。

2012年12月，SEC以違反證券條例為名，起訴了德勤、普華永道、畢馬威、安永以及BDO的中國分支。由7月8日開始的此次行政審判將持續數周。有報道稱，這是SEC為了得到中國審計報告而采取的最激進舉動。

自前年以來，由于中國在美上市企業的會計丑聞不斷，影響了投資者信心，美國政府正試圖獲得更多的監控權。眼下，SEC要求暫停這些分支事務所的執業資格，該制裁將有效逼迫這些事務所的美國上市客戶退市。但被起訴的審計事務所辯稱，中國的法律禁止將審計報告提供給他國。

SEC曾經在去年試圖同中國政府通過協商解決該問題，但會談失敗。其隨后起訴了這五家事務所。7月8日的庭訊大多與德勤為某太陽能公司提供的審計報告有關，該公司被稱為“公司A”。但法庭上公開的資料顯示這家公司為阿特斯太陽能（Canadian Solar）。該公司至今仍在納斯達克交易，并且在2010年首次披露了SEC對阿特斯太陽能所作的調查報告。

但德勤的代表律師麥克爾·沃登（Michael Warden）則認為，自己的客戶和其他事務所沒有違反聯邦證券法，自己因中國法律而無法提供資料，并不是“有意違背”SEC的命令。

“五大”中的一位合伙人對外表示，在涉及在美上市公司的跨境審計監管上，事務所已經在中國法律許可的范圍內盡可能地配合SEC的調查，但是根據中國法律和監管部門的有關規定，沒有中國政府的許可，是不能向SEC提供審計底稿的。

“我們正處在夾縫之中，左右為難。”上述合伙人表示，他希望中美兩國的審計監管機構能夠盡快達成跨境監管協議，避免此類情況的再度出現。他所說的左右為難是指，一方面SEC要加強對在美國上市的外國公司的監管，另一方面中國有關法律禁止中國會計師事務所向外國監管機構提供審計工作底稿。

尷尬的PCAOB

英國《金融時報》的記者玉品琨在“Beyondbrics”專欄中寫道：“SEC對5大會計師事務所的步步緊逼讓人有些吃驚，美國審計監管機構——公眾公司會計監督委員會（PCAOB）不是已經與中國相關部門簽訂了合作協議嗎？難道雙方的這個合作協議沒有實質意義嗎？”

去年9月21日，中美雙方共同簽訂了美方來華觀察中方檢查的協議，同意PCAOB派員工以觀察員身份來華觀察中方對在美注冊的境內會計師事務所質量控制的檢查。而這一協議，按原計劃早在2011年底前就應達成一致。

但本刊記者了解到的真實情況是，這個合作協議只是意向性的，并且推進緩慢，并未取得實質性成果。日前，PCAOB主席詹姆斯·多蒂在接受《今日會計》（Accounting Today）采訪時也證實了雙方合作處于停滯局面。

據多蒂介紹，自2010年10月開始，我們就不再受理來自拒絕接受監管地區的會計師事務所的注冊申請。而讓他感到鼓舞的是，中方愿意繼續與他們進行協商，探尋雙方的合作方式。今年早些時候，中國方面還邀請美國方面觀摩了中國執行審計檢查的過程。多蒂認為這個嘗試很有幫助，也具有教育意義，開啟了雙方工作人員的合作之門。

但是，多蒂同時指出中國方面依然不允許PCAOB對登記注冊的中國會計師事務所進行檢查，而這些事務所仍在出具審計報告，這些審計報告會提交給SEC并供美國投資者參考。“目前這種狀態不可能持續太久，我們到了不得不作出抉擇的時候，必須作出重大決策以更好地保護投資者利益。”多蒂說。

6月20日，SEC宣布起訴前年即從納斯達克退市的中國高速頻道公司，理由是該公司及其CEO涉及捏造虛增公司財報的現金余額及其他財務造假事項，要求對該公司處以罰款、追繳所得，下達永久禁止令，并禁止該CEO擔任任何在美上市公司高管職務。這也是一個月前中美簽署會計審計跨境執法合作備忘錄之后，美國證券監管機構對中概股的首次起訴。有國內會計界人士指出，這意味著對于數十家已經退市的中概股而言，仍然有被SEC起訴的風險。

中國高速頻道是3年多前肇始的反向收購中概股財務欺詐危機中的典型代表。作為當時國內戶外廣告的領先企業，中國高速頻道于2009年10月通過反向收購借殼在美上市，2010年轉板至納斯達克全球精選市場交易。2011年初，在被“香櫞研究”以及“渾水”這兩家做空機構做空后，公司在2011年5月被清理至粉單市場，同年8月其股票被SEC注銷。

SEC在6月20日向法院遞交的訴狀中，基本認同了做空機構對該公司財務造假和欺詐行為的說法。訴狀顯示，中國高速頻道在上市后即出現造假行為：2009年年報顯示公司現金余額5700萬美元，實際上僅有14.1萬美元，此后公司財報顯示其2010年第三季度末擁有現金余額1.7億美元，實際僅有1000萬美元。同時，該公司還表明蘋果與百事公司是其廣告客戶，但事實并非如此。SEC表示，有證據表明該公司CEO程征蓄意操縱財務數據，并向正在對其做內部調查的會計師行賄。

實際上，早在2011年，中國高速頻道的外部審計師德勤就因相關問題請辭，其第三大股東也對公司及其審計師事務所發起訴訟，認為虛假信息誤導了投資行為。

業內有觀點認為，此時該案又一次被SEC提出，或是SEC為加強對中概股進行會計審計跨境執法合作而對中方繼續施壓的反映。

其中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在5月24日中國證監會和中國財政部宣布已與PCAOB簽署執法合作備忘錄，但SEC并沒有被囊括在備忘錄中，因此該備忘錄無法徹底解決SEC進行跨境審計合作的問題，SEC不能通過PCAOB向中方調取前者調查案件中的審計文件。PCAOB是受SEC監督的獨立監管機構。

目前，在尚未與中國監管方達成合作的情況下，SEC通過下屬的“跨境工作小組”（Cross-Border Working Group）持續對中概股提出指控。該工作小組與此前PCAOB和中方達成的備忘錄之間沒有關聯。

本刊記者從SEC處獲悉，該“跨境工作小組”是SEC內部的跨部門組織，由不同背景和專長的專業人士組成，針對解決主營業務在海外的美國上市公司的風險。中國高速頻道一案是該工作組成立之后發起的最新訴訟案。目前，該工作小組促使SEC對65家海外發行人或其公司高管發起欺詐訴訟案，同時使得超過50家公司股票從美國資本市場注銷。

SEC主席瑪麗·約·懷特在今年5月1日的公開講話中強調，該工作組針對在美上市的外國公司進行調查。部分基于海外業務的在美上市公司利用主營業務離美國本土遙遠的優勢，參與財務欺詐和其他違反證券法的行為，這點在中國赴美上市企業中尤為明顯。SEC已經為此起訴了許多此類企業。

跨境監管難題

在去年的國際證監會組織（IOSCO）年會上，中國證監會主席助理姜洋曾表示，在國際證監會組織框架下，應通過多邊和雙邊協議來解決跨境監管的協作問題，由當地監管部門配合，而不是把監管權延伸到其他國家，因為各國情況不同。據介紹，從2007年10月以來，中國證監會與國際證監會組織成員相繼簽署多方協議，迄今已與48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52份諒解備忘錄，目前運作良好。

“這些備忘錄不具備法律約束力，但已成為中國證監會監管的重要依據，這樣的框架促進了各方監管的協作，促進了執法的效果，保護了投資者的利益。”姜洋說。

中國證監會國際合作部主任童道馳也在近日表示，因為各地司法制度不同，加上部分公司的審計底稿連中國證監會都難以獲取，導致證監會在調查及搜證上有一定難度。童道馳認為，不公開審計底稿屬嚴重問題，目前中國證監會已與海外監管機構合作，尋求解決之道。

北京工商大學教授崔學剛表示，無論對于中方還是外方，上市公司造假行為都是不可容忍的。因此，在現有法律框架下，在不涉及國家秘密的前提下，為了進一步提高監管效率和維護市場公平，中外會計監管部門應尋求建立可行的聯合監管框架。

有業內人士分析，此次跨境監管合作破冰，或將為今后中概股恢復信心奠定良好的基礎。但到目前為止，美國監管機構并沒有對中國境內審計機構的監管權。PCAOB相關負責人解釋，關于跨境監管目前并沒有達成，雙方的協議只是邁向聯合監管前的一步。

美國證監會不客氣地指出，觀察的目標是為了使PCAOB了解中方的檢查程序和方法。觀察不是PCAOB對會計師事務所的檢查，也不得形成任何形式的檢查、聯合檢查或觀察報告，也不涉及具體的審計項目；PCAOB觀察人員遵守中方確定的工作模式和程序，不獲取任何有關文件資料。

中概股再度面臨做空

2011年以來，由于財務丑聞纏身以及渾水等做空機構對在美上市的中國公司的多輪做空，中國公司赴美上市長期處于冰凍狀態。SEC的此次指控又把中國赴美上市公司的財務造假問題拉回公眾視線。為此，有分析人士擔心此舉可能會引發新一輪的針對中概股的做空狂潮。

資料顯示，2012年以來，赴美上市的中國公司數量呈現出急劇萎縮的狀態。2012年上半年，僅有唯品會一家中國企業赴紐交所上市。上市首日，唯品會大跌8.33%，次日則繼續下跌14.55%。此后，中資企業赴美上市一直處于停滯狀態。

相對于IPO的停滯不前，中國公司在美私有化退市的浪潮卻一波接著一波。據財經網站i美股的不完全統計，從2010年4月至2012年11月20日，美股市場共有45家中國公司提出過或者完成私有化；其中，順利完成私有化的公司有17家。就在去年10月份，飛鶴乳業、利展環境、思源經紀、中國閥門等中國概念股相繼提出退市申請。

業內認為，中概股IPO停滯不前，私有化退市潮不止，主要是與此前美國市場投資者對于中國公司的財務真實性普遍存在懷疑，渾水、香櫞等做空機構借機做空有關。數據顯示，自2006年至今，香櫞共狙擊了21家中國海外上市公司，造成其中16家公司的股價跌幅超過80%，東南融通、中國高速頻道等7家中國概念股都是在其攻擊下最終退出美國資本市場。去年以來，新東方、恒大地產等知名企業均遭到了做空襲擊。

不過，情況也已經發生變化。渾水創始人卡森·布洛克日前宣稱對做空中國概念股“失去了興趣”。布洛克表示，因為在美上市的中概股平均股價已較一年前下跌了50%，做空中國公司的股票已經變得非常困難。據彭博社和英國研究機構Markit的數據顯示，在紐約上市的最大的83家中概股，賣空股份平均占總發行股份的2.61%，遠低于去年的5.22%。數據顯示，剛剛在美上市的歡聚時代，其上市首日上漲了7.71%，上市后的8個交易日中累計上漲了28.56%。分析人士認為，這反映出美國投資者對于中概股的態度有所改觀，也重新燃起眾多中國公司登陸美國資本市場的希望。

SEC的此輪發難，有可能將這種改善的苗頭扼殺。有分析人士認為，SEC的訴訟可能會使得美國投資者對中概股財務造假的擔憂再度提升，這意味著中國公司此時赴美上市將面臨更大的估值考驗，也可能為做空機構提供了新的做空良機。

Wind統計數據顯示，2012年以來，在美上市的222家中概股中，有118家累計下跌，其中，僅跌幅超過50%的就達到了24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