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道是無情卻有情

亦舒在小說《她比煙花寂寞》中寫了這樣一個故事：少女趙安娟，15歲時與父親一起從內(nèi)地到香港，無枝可棲，遇見生意人馬先生。馬先生相貌不佳，趙安娟嫁給了他，給自己和父親換來了生活保障，在她看來，這是一樁買賣婚姻。

生了女兒之后，趙安娟進入電影公司演員培訓班，隨后離開丈夫，拋棄女兒，和家人斷絕往來，改了名字，成為女明星姚晶，一直隱瞞著婚姻和女兒的存在。她想嫁給律師張熙，身世卻被調(diào)查出來，于是婚姻告吹。低落之際，她和男明星石奇有了一段若即若離的感情。

姚晶的女兒叫瞿馬利，由馬先生養(yǎng)大，自小生活在云端，對她來說，生母姚晶只是一個符號，與自己毫不相干，她屬于新時代。姚晶去世后留下的衣服，她一件都不想要。

改變名字，與過去告別的女人，與男明星的戀情，還有那個成為秘密的女兒，都和亦舒生平對應。不過，小說里的女兒不需要生母，她生活得很好，這像是一種讓人坦然的假定。

而現(xiàn)實中的隱情是這樣的，多年前，只有18歲的亦舒主動追求潦倒的畫家蔡浩泉，結(jié)婚生子。幾年后，婚姻破裂，她告別了這段草率的婚姻，也離開了兒子蔡邊村。起初她還曾和兒子見面，到了兒子11歲生日那天，她買了個機器人給他，帶他看完一場“007”電影，從此便音訊斷絕。

蔡邊村生活得并不舒坦，后來一直試圖和母親聯(lián)系。44歲時，他將自己的尋找和疑問拍成了題為《母親節(jié)》的紀錄片，與他合作過的作家陳思宏看完紀錄片后寫了文章，亦舒的“絕情”由此被放到風口浪尖。

這種令人觸目驚心的決絕，出現(xiàn)在亦舒身上并不令人特別震驚，在她與蔡浩泉告別后，她和邵氏最紅的明星岳華戀愛，后來再度決絕離去，直到嫁給專業(yè)人士，離開故土，她的信息才從娛樂新聞中消失。

對亦舒來說，決絕地投奔到下一段情感，是慣性，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只有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地對待過去，無腳鳥才能避免落地的恐慌。她和她小說里的人物一起，奔向西岸，奔向未來的太空署，像電影《千年女優(yōu)》里那個奔跑不止的女人。她的成長，正如葉彌小說的名字——“成長如蛻”，蛻掉昨日，絕不惋惜。

但別人未必這樣理解，蔡瀾曾說：“亦舒是個很怪的人，不跟世人聯(lián)絡(luò)的，包括她的哥哥，聯(lián)絡(luò)最多的是出版社，要加稿費嘛。”

所以才會出現(xiàn)那則令人費解的逸事——亦舒曾到女性朋友家做客，看到別人家兒女繞膝，非常羨慕，導演張徹告訴她：“你曉得為什么沒有人要你嗎？因為你不會做太太。”

她有決絕，卻也有遙望別人窗前燈光的恐慌；她心無旁騖地奔跑，卻也有秋來樹上無果的憂患。她要狂奔，卻又預期自己在塵埃落定后會焦灼，種種矛盾，甘愿與不甘，自我贊美和自我批判，都以正說反說的形式放在了她的小說里，有情即是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