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如出一轍

在臺灣作家吳漫沙的《七葉蓮》一書中，記述了一些他收集的“臺灣鄉野奇聞”，其中有一篇《五十銀圓》的文章，說的是多年前有一位暮年鰥夫，兒孫滿堂亂竄，卻沒有人愿意贍養他。三餐輪流到幾個兒子家入伙吃飯，經常遭兒媳婦白眼，比要飯的強不了多少。這夜，腸胃不適的老頭悲憤地從床下拿出僅有的五十個銀圓私房錢想：這樣下去可不成啊。但就這點兒錢根本不夠自己單過的。邊想邊無意識地數摸著銀圓，叮當聲中突然有了主意：何不虛張聲勢來個空城計！于是這之后，老頭每夜都故意嘀里當啷顛來倒去大聲數這僅有的五十個銀圓。不久就引起兒子兒媳婦們的注意。他們以為“老頭還有很多錢”，為了將來繼承這筆錢。老頭成了競相爭搶的香餑餑。當然，沒多久，老頭的伎倆就露餡了，但兒子兒媳婦們卻從中悔悟，真正開始善待老人。

這個故事與我小時候在東北聽到的“那個”如出一轍。

那時收音機里常播二人轉，有一出唱段名為《墻頭記》，講的不是張生勾搭崔鶯鶯。而是另一位暮年鰥夫智斗不孝兒子兒媳婦的故事。故事的前半段與《五十銀圓》差不多，后面卻大不同。這個老頭手里別說五十銀圓了，連個銅板都沒有，可謂镚子兒皆無。于是被兇惡的兒媳婦趕出了門。氣憤的鄰居看著無計可施的老頭，突然想出一條妙計：在外頭替老頭散布謠言，說他私藏一個祖傳的寶貝，但誰都不知道他藏哪了！同理，得到消息的兒子兒媳婦聞著味就沖了上來，善待老人，妄圖有日繼承遺產。不久，享了幾天福的老頭去世了。臨死前，不孝的兒子兒媳婦焦急追問“寶貝藏哪了”？臨閉眼，老頭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是一堵大墻，老人尸骨未寒，兒子兒媳婦已經搶著去拆墻。結果，墻倒了，不孝的兒子兒媳婦悉數斃命墻下。

《五十銀圓》與《墻頭記》的不同之處。一個是“當下悔悟”，另一個是“現世報斃命”，不知是地域文化問題還是作者心態使然。天下不幸的老人遭遇各不同，但不孝兒孫的表現似乎都一樣。尤其是上升到文學作品中的兒螅婦，幾乎千人一面，陰損刁蠻兇悍。相由心生，惡婦多數都丑。美點兒的總捎帶水性楊花。至于兒子，好點兒的是受夾板氣的窩囊廢，差點兒的也就是惡婦的馬仔，總之可丑化的余地有限。究竟是兒子不孝，還是兒媳婦惡毒，看來偏袒偏心古來有之。

看完《五十銀圓》，我天真又諧謔地想，其實根本不用五十個銀圓，有倆銅板就行。照樣可以嘀里當啷顛來倒去數半宿。倆鋼制湯匙也成，騙人嘛，聲勢像就夠了。

如此這般天真又幼稚的想法似乎也與小時候一樣。那時鄰居家有一位老太太，幾個兒子娶了媳婦沒忘驅趕親娘，孤苦伶仃的她三天兩頭哭倒在街上，還曾經幾度臥軌自殺未遂，因為“放心不下兒子”。街坊四鄰和街道干部一次次扶著老太太上門調解，與她那幾個不孝的兒子理論，沒用，白扯。當時，我曾提議，何不效仿二人轉《墻頭記》，謊稱老太太手里有金元寶。此言一出，瞬間即被大人們一笑否定：就這老太太，想自殺，買安眠藥的錢都沒有。再者說了，他們家往上幾代都是窮人，慢說金元寶了，連個金鎦自都沒見過！去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別瞎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