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松濤
“熊氏琺瑯”第三代傳人,2007年在瑞士巴塞爾鐘表珠寶展會上,以世界上第一款銀坯掐金絲琺瑯夾板的陀飛輪腕表——“蝶戀花”驚艷四座,成為中國琺瑯工藝的領軍人物。
琺瑯制作是一種舶來工藝,但對于我,它亦是一段家族的往事。
琺瑯工藝從歐洲傳至中國,已經是清代初年。當時康熙帝開放海禁,這項融合繪畫、燒制的西洋技藝就傳到了廣州,再輾轉入京,受到了皇室宮廷的喜歡。當時民間稱之為“洋瓷”,宮內則稱其為“琺瑯”。到了乾隆時期,宮廷琺瑯的制作藝術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平。
光緒中期,我的祖父開始在宮廷造辦處位于通州的一間作坊里學徒。當時,他跟著宮廷匠師們每天埋頭于宮廷琺瑯器的制作之中,生活非常艱辛,卻將宮廷琺瑯技藝的點點滴滴都吃透了。此時的琺瑯工藝距離引進時已有200余年,歷經中國工匠改進,技術上有了明顯的中國特色。
我的祖父在營造處工作了近20年。隨著辛亥革命、清廷退位,營造處停辦,他才帶著這門手藝返回鄉里,成為一名獨立琺瑯工匠。早年謀生的技藝都是父子相承,我的父親很自然地隨著祖父成為了一名琺瑯匠師。時光荏苒,轉眼到了1969年。當時國家為了鼓勵出口創匯,開始復興一些海外銷路好的傳統工藝。年逾古稀的祖父憑著高超琺瑯制作手藝,帶領村里幾個鄉親創辦了靛莊花絲廠。起初工廠主要生產花絲鑲嵌品,隨后也建立了景泰藍制作車間。我從小就是這里耳濡目染著琺瑯工藝長大的。
祖傳的技藝對外人保密,我卻非常熟悉,但我少年時卻從未打算接祖父和父親的班。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所謂家族,其實是一種脫不掉的責任。最早的壓力來自我的父親,1998年,當我從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國際關系專業畢業不久,父親便嚴令我回到位于通州鄉間的花絲廠工作。對一名向往城市生活的年輕人來說,這是非常痛苦的。于是我常常溜到北京去逛街玩耍,直到有一天,我在王府井散心時偶然見到一只非常昂貴的瑞士手表。產品介紹說表盤的工藝如何如何之難。可我一看就知道,這和我每天見到的祖傳琺瑯技術非常相似,只是一些技術細節互有高低。
于是我回到工廠,開始試著中祖傳工藝去做這樣一個表盤。在反復的熾煉之中,我經歷一次次失敗,而某種倔強,以及琺瑯工藝中的魔力猶如一團火焰,在我心里越燃越旺。我開始游離于東方、西方技藝之間,思考東方、西方的藝術審美。日復一日地探索讓我漸漸變得安靜、專注。數年如一日,我在琺瑯技藝中漸漸找到了只屬于自己的東西。
如今,我和祖父、父親以及這座靛莊花絲廠一樣,很享受在京郊小村里的生活,我也開始理解他們對藝術的心態與執著。40年了,他們的工作室從沒動過,也不想動。他們認為這兒比城市好得多,城里太過喧囂……
這些家族往事,就像是某種在內心涓涓流過的責任。回憶它時,我能感到傳承所帶來的一種幸福感。有些東西,我們可以在父輩、祖輩的基礎上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