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河山（六章）

1 鞋子夢游

蛐蛐弄琴，思想的點子閃爍唾沫星子，在寬大的桌案和沙發之間得意舞蹈。

案下的鞋子，昏昏，入夢。夢中飄逸，夢中夢。

門戶開了，陌生和新鮮的空氣一起涌進。欲往的是夜，很黑的夜。

一想起那寬大的桌案，夜就自動撕開一條口子。一股亮光閃進，鞋子躍躍欲試了。

他略略做了一點準備：把自信、故鄉和遠方揣在懷里，帶一粒粒想法，和一把小小的鍬。

出發了。

一出發，他就感覺到前程是這樣的美：

是夜，夜是那么黑，伸手不見五指；不見五指，五指正可大有可為；

黑得可怕，可怕正可用上肝膽，肝膽相照，照亮前路；

黑得廣闊，廣闊黑夜正可逼迫突襲接近光明；

黑得沒有一點雜質無遮無擋松軟肥沃，勝過黝黑土地，正可隨心隨意自由耕耘，上下左右放心播種……

于是，他挖一小鍬黑，種一粒想法，再挖一小鍬黑，再種一粒想法，不一會兒就星光一路，綴滿夢之夜空了。

醒，他發現自己仍舊躺在桌案下，四周空空。

沮喪……忽然，心頭一亮，他想起了，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最親近的朋友。

十月的門檻，擠壓我瘦弱的頭顱

一條嘹亮的河流穿過生命和欲望

我回到眷戀的故鄉，傾聽熟悉的雨水

圈養的馬匹

這是無比安靜的馬匹

他們只在我的世界里飲水嘶鳴

2 你天天把河山領進廚房

你天天把河山領進廚房。

治理河山如烹調小鮮。河山有幾位代表，是你的常客：

重刑剛出獄的魚；陰謀一夜爆紅的西紅柿；青春偽裝帶刺掛砒霜的黃瓜；錢瘋了不怕死的地溝油……

水，是管水的死了也不肯用的水。

你就閉著眼睛喝吧。你就閉著眼睛烹吧。

吃吧。

治理河山如烹調小鮮。小菜一碟。

你天天在吃，天天在吃自己的河山。

3 看得見的風兒

一個個陰影晃動，爾后落地，

期待和信心睜開眼，剎那間驚彎枝頭鳥鳴。

于是，有那么多的觀者、熱者和冷者紛紛跑過來納涼。

窗欞響動，滴落，滴落，一滴，又一滴，分明是一朵朵花兒的早晨。

天空，高處遠處，有一大片云，冷眼看去很厚重；很厚重也在動：

一只大雁馱著一片云，又一片云，像是馱著初春的心情。

黑云慢慢被掃開。

不一會兒，一切沉悶抱怨和壓抑變薄了，東方露出薄薄的黎明。

禁不住，夢想夾道歡迎：因為看不見的風兒是帶著兩個實在來的：

一把掃帚，一把鋤頭。

4 根 雕

慧眼識金。

從地下挖出，也不甚干凈。

借東風，抖落塵埃，剝離根須渣滓缺點和錯誤。

一個絕好的歷練：地下工作，黑暗重壓憋屈風險，和誤判。

拒絕喧嘩和浮躁，以孤獨沉默精致實干為伍，心懷高遠，緊握堅守。

面對刀、斧、錛、鋸、銼……

順勢順夢而動：或山，或河，或孔雀，或雄鷹……

去掉假丑惡，凸顯真善美。

打磨。

打磨。

5 一只風

門開了，翹起的碧瓦飛甍檐下的風鈴響了，一只風從這兒出來了。

看不見，也抓不住。

也看得見，也抓得住，是一只悠閑得很的風箏，飄呀飄，于是，小草們的頭個個仰起。

也是一把天的掃帚，一會兒掃來了烏云，一會兒掃出一塊響晴的天。

一會兒掃進來，一會兒掃出去。

一忽兒有，一忽兒無。

你看不見，越看不見越相信。

他在暗處高處遠處，你在明處低處近處。你有一只忠誠癡迷撲影的耳朵。

也是一只筆，天天在高空寫詩，畫畫，想留下也肯定能留下一段后人絕對相信的優美的正史。

越過千山萬河，一只風終于停了下來，停在另一檐下的一張網上。

6 一小盆思想

盆景，一小盆思想，聯翩溢出。

放矮自己，矮成一只螞蟻。爾后其中旅游，攀登。

苔蘚——森林；凸者——山丘；凹者——溝壑；

絲線一樣的小徑，曲曲彎彎坎坎坷坷；

纖細的小溪似巨大的瀑布，震天價響粉身碎骨從天跌落；

塔，高聳入云，需仰視才見；

目的地，迷霧籠罩，可望而不可……

放回自己，找回自己。

小小的河山，秀美的凝縮。

伸手可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