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公文包和洋娃娃

1944年春末夏初，日本帝國主義在我國發起了其侵華戰爭以來規模最大的戰役。1944年4月至1945年1月，日寇為防備從日本本土到南洋的海上運輸線被切斷，并摧毀盟國在華的空軍基地，前后投入了50萬人的兵力，要打通自東北到華中、華南直至越南的大陸交通線。國民黨當局指揮失當，戰斗意志薄弱，致使日寇得以連克鄭州、洛陽、長沙等要地，向南和西南步步緊逼，順利地實現了他們打通大陸交通線的戰略目標。

與國民黨戰場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共產黨軍隊在敵后勇猛戰斗，收復了大片失地，使原來的許多零碎的小塊根據地聯成了片。于是，深入江南腹地的日寇氣急敗壞，加緊了對我新四軍太湖游擊隊的圍追堵截。

就在這一天黃昏，時任蘇西縣縣委書記、縣辦事處主任與新四軍太湖游擊隊司令的薛永輝帶領周志敏和通訊員府留泉、金順富等同志，轉移到吳縣天平山北面的華山，悄悄地在華山山坳里的一座小廟里住了下來。該廟的方丈是個出家不忘國的進步和尚，所以，薛司令等經常在他那里宿營。

半夜時分，天上下起了陣雨。奔波了一天的薛司令他們剛進入夢鄉，忽然，在外擔任警戒的金順富匆匆奔進廂房，推醒了薛永輝，急切地說道：“薛司令，不好，外邊有情況。剛才在山路那邊，有人行走，而且好像有不少人。這深更半夜的……”

不等哨兵把話說完，薛永輝一個鯉魚打挺，從鋪上躍了起來。他知道，在這非常時期，狗急跳墻的日寇正不分晝夜，到處搜索我革命武裝力量，汪偽與敵特耳目更是無孔不入，助紂為虐，趁火打劫，我們必須以百倍的警惕，對付這些狼狽為奸、兇殘暴虐的敵人。所以，薛司令跳起身后，當即拍醒了一邊和衣而睡的戰友們，一聲“立即轉移”，便拔出駁殼槍，指揮戰友們翻越廟宇后墻，潛入叢林密布的山中。

突然，通訊員府留泉猛地停住腳步，焦急地低聲說道：“不好，公文包忘記拿了！”

府留泉是個年僅23歲的小伙子，正值好睡好動的青春年華，驀地被人從夢中叫醒后就突然轉移，腦子還來不及完全清醒，情急中，居然把薛司令專門讓他保管的公文包忘了帶上。頓時，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心卻都吊了起來。這只公文包，是太湖游擊隊的身家性命，里面除放了上級指示、行動計劃、黨員登記表等重要文件外，還放著地方基層干部和積極分子的花名冊，萬一落到敵人手中，后果不堪設想！當下，府留泉來不及多作請示，一邊說著“我馬上回去拿”，就一邊急忙轉身，準備從原路沖回去。薛永輝見狀，連忙低聲令道：“慢，順富，你跟他一起去！”

“是！”金順富接令，當即緊追幾步，在府留泉的背心上拍了一掌，然后兩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金順富與府留泉同齡，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是薛永輝的警衛員。他與府留泉不但同齡，而且還是同鄉，所以平時他倆最為投機，親如弟兄。不過，近來為一件小事，兩人有了點小矛盾。其實，這矛盾說來也簡單，就是在前不久那次行軍途中，府留泉拾到一個小巧玲瓏的洋娃娃。這只洋娃娃雖說只有半尺長，但制作精致，四肢完整，五官齊全，尤其叫絕的是，那洋娃娃長長的頭發和眼睫毛，都是用線做的，就像真的一樣！府留泉高興得愛不釋手，一心想把洋娃娃帶回家，送給才兩歲的女兒玩。當時，金順富看見了，也非常喜歡，就向小府借來看看?？墒遣趴戳艘恍?，就被小府忙著要回去了。其實，金順富家中也有個才3歲的女兒，所以，他也很想有個這樣的洋娃娃，回家好哄女兒玩。后來，他又有好幾次向府留泉借洋娃娃玩。府留泉見狀，大概是起了疑心，當金順富再一次來借時，居然說洋娃娃丟了！金順富立即動了氣，懷疑府留泉騙他，是怕被他借去再也不還了。他認定府留泉太小氣，不夠弟兄，就一連幾天沒搭理府留泉。

后來，弟兄倆之間的這點小矛盾，不知怎么被薛司令知道了。薛司令就笑著勸金順富說，不見了就不見了嘛，以后抗戰勝利后，我去弄個更大的更好玩的送給你女兒。你們倆都是人高馬大的大男人，都當爹了，還為這樣一只洋娃娃鬧不開心，說出去豈不被人家笑話！小金聽了，當即滿臉通紅。后來，這事就像風一樣地吹過去了，弟兄倆又和好如初了。

往事少敘，言歸正傳。且說府留泉與金順富倆，趁著夜幕原路返回，貓行鼠竄般地翻墻入院，回到廂房里往鋪上一摸，空空如也。當下，弟兄倆雙雙嚇出了一身冷汗！據府留泉回憶，臨睡前，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是像以往一樣，把公文包塞在枕頭底下的，怎么這才半支煙的功夫，它就不見了呢？兩人正急得在床鋪上亂摸一氣的時候，門外一聲咳嗽，走進了當家和尚，弟兄倆抬眼一看，大喜過望！公文包居然就在老和尚手上！兩人頓時喜笑顏開。一問方知，原來老和尚擔心敵人進廟搜查，眼見薛司令一行離去，便連忙到房內檢查整理，發現了公文包，立即給藏了起來。

公文包失而復得，弟兄倆欣喜若狂，接過公文包，只來得及向老和尚說聲謝謝，便急忙轉身，準備從前門離廟而去。沒想到剛來到二道門口，突然天井里，咯噔咯噔地沖進來幾個黑影，夜色中，槍刺刀一閃一閃泛著寒光。他倆當即就知道事情不好了，碰上日本兵了。

這股日本兵，原來是摸黑突擊搜山來的，在廟里來轉了一圈后，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就撤了。沒想到，才離廟不遠，天就下雨了。于是，他們又折了回來，想到廟里躲雨。

府、金兩人猝不及防，差點與日本兵撞個滿懷，急忙回身奔路而跑，但已來不及了，驀然發現他倆的日本兵，一邊“嘩嘩”地拉著槍栓，一邊大聲地吼叫著“亞美羅！”（日語：站?。┋傄菜频刂毕蛩麄z追了上來。

府留泉把公文包往胸前用力一塞，拉著金順富就往后院奔，然后雙雙一個箭步竄上圍墻，翻到了廟外。日本兵眼看目標稍縱即逝，急忙開槍，“叭勾叭勾”的槍聲頓時驚得林中鳥撲騰騰亂飛，喳喳亂叫。

亂槍中，一顆子彈正好打在府留泉的后腰上，府留泉輕輕一聲“哎喲”，從圍墻上跌了下去。一邊的順富眼明手快，連忙上前一把抄住留泉。然后兩人相互攙扶著拼命向山中奔去。

但是，這顆子彈陷得太深了，鮮血像泉水似的往外涌，劇烈的疼痛使府留泉再也跑不動了。眼看身后的日本兵越追越近，為了不讓革命的機密落到敵人手中，府留泉猛地從懷中抽出公文包，一把塞到了金順富手中，示意他從另外一條路上回撤。金順富還在猶豫，府留泉大發雷霆，一邊甩槍向身后的日本兵射擊，一聲怒喝道：“還不快跑！等著兩個人一起送死呀？保護公文包要緊！”

金順富聞言，不得不忍痛丟下好弟兄，抱起公文包，正準備向胸中裝時，突然發現，同時還有一只軟軟的布袋似的東西。頓時，順富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淌了下來。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弟兄倆什么話都來不及說了，順富只好用力把公文包與那只洋娃娃全部塞在了自己的胸前，然后箭一般地向山腰的另一邊拼命奔去。

狡猾的日本兵立即發現了奔向另一條路的金順富，他們當下兵分兩路，“亞美羅！亞美羅！”的狂吼聲與一顆顆子彈呼嘯著，緊追著金順富不放。黑暗中，金順富奔到了一口偌大的池塘前，眼見前面再也無路可走，為了保全革命的機密，他一咬牙，“呼隆”一聲，跳進了池塘中。

可是，勇敢的金順富不會游泳，是只旱鴨子，跳進池塘中后，他頃刻就沉下了去。日本兵追到池塘邊后，舉著三八大蓋對著池塘里狂射了一陣，又等了一會，眼見池塘中無聲無息，就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當時，從山下突然傳來的叫喊聲與槍聲，使薛司令他們知道出事了。但他們不能輕舉妄動，只得一個個懷著焦慮如灼的心情，在山上耐心地等候著，盼望著他們的好戰友能一個個完好無損地歸來。

但是，耳聽山下日本兵的叫喊聲與槍聲都消失好久了，還沒見留泉與順富的身影。他們當時就預感到他倆兇多吉少了。所以，東天剛剛發白時，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摸下山去，尋找自己的好戰友。

令他們痛心疾首的是，當他們摸下山，見到的是山道上一溜長長的血跡與拖曳痕，和池塘里若隱若現地飄浮著的一個身影……他們推斷，府留泉可能是被日本兵打傷后，忍痛爬行還擊，或是被強盜們拖行，直到犧牲后，才被日兵丟棄在路邊。而當人們把金順富的遺體從池塘里打撈起來后，卻發現他的懷里不但死死地抱著那只沾滿了殷紅血跡的公文包，還抱著一只布質的洋娃娃！

見此情景，大家無比的悲痛與傷心，連一向堅強如鋼的薛永輝司令也淚如泉涌……

在安葬府留泉與金順富的時候，薛永輝司令含著眼淚，親手把那只洋娃娃放在了府留泉的遺體邊。

（編輯：王 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