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悲劇開場
榮臻的退縮僅僅是悲劇開始的第一步。隨著時間的推移,各地的告急電話開鍋似的紛紛打來。
航空處:“情況現在危急,機場的40多架飛機怎么辦?”
“趕緊飛錦州,錦州不行,遼河以西任何地方都可以。”
奉天城小西門警察哨:“日本人現在攻城,揚言如果不開城門,他們將用炮打,到底開不開啊!”
“聽命令,暫時不開。”
奉天監獄:“城上站滿了日本兵,用機槍向院內掃射,在押犯人已有暴動行為,拖下去會出大亂子,到底怎么辦啊!”
“情況緊急你就開門放人吧。”
航空處再電:“我支持不了啦!各方派人去找,可飛行員一個也找不到。日本人已經沖進來了。怎么處理呢?”
“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榮臻實在是無力應付這種局面了,就這樣,在以后的短短幾天內,張學良苦苦經營多年,耗資巨大而親手建立起來的東北軍航空隊對戰爭未起絲毫作用就消亡了。占全國半數的飛機(近300架)還沒有升空,更沒放一槍一彈,就全部落入了日軍之手。這些飛機此后頻頻出現在中國軍隊的上空,使他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后來常聽在東北堅持抗戰的東北軍舊部官兵說,他們從沒見過這些飛機這么邪乎、厲害,令人膽寒。
就在榮臻疲于應付接踵而至的電話時,秘電處處長張志忻沖了進來:“參謀長,南京急電。”
榮臻一把抓過,急忙展開來,上面寫道:“傾準日本公使館照會,內開:陸軍省奉明天皇,準予關東軍在南滿附屬地內自由演習。屆時望吾軍固守防地,切勿妄動,以免誤會,切切此令,軍事委員會筱。”
呃?這么看來日本人是在演習。屋里眾人長噓一口氣,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剛才還是緊張、沉悶的氣氛,現在像是突然間云開霧散,一下子變得輕松熱烈起來。
一直驚慌地站在一旁,看著這混亂場面的遼寧省主席臧式毅,這時感到了一種卸下千斤重負般的痛快感。作為文職最高官員,他這時是最為關心事態的發展、可也是說不上話的人。一見局勢轉向平緩,他又擺出了作為地方主人而應有的姿態,脫口道:“唉,這些日本人真沒辦法。下半夜了,他們的演習估計也快收場了,各位是不是休息休息,吃點東西?”
誰知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又把這些文武大員的美夢擊得粉碎。
“參謀長,我是趙鎮藩,現在大營內亂成一團,滿院子都是日本人,還到處開槍,他們已砸開槍庫,搶奪槍支,而且還打死我中校軍械官一名,士兵數名,王旅長在你那兒嗎?請他火速回營。”
放下電話,榮臻默默無語,一顆心徹底地沉了下去,這個電話再清楚不過地表明:日本人真的動手了。
這時,王以哲上前一步進言道:“參謀長,在這么嚴重的情況下是否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難道我們還不能還手嗎?”
此刻,榮臻心里亂成一團,他已經不可能再有什么好的辦法了。在一場對他來說毫無準備的較量面前,無論在心理上,還是在意志上,他都極慘地敗下陣來。
半晌,他抬起頭來,對王以哲未置可否地說道:“鼎芳(王以哲字),你回去吧,隨時來電話。”
“好。”王以哲轉身出了公署。
汽車馳進夜幕,呼嘯著向城外沖去。剛出城門沒多遠,一陣亂槍打來,汽車一陣急剎車,隨后一頭栽到路旁。鉆出汽車,王以哲看到前方一片散亂的人影,子彈出膛冒出的陣陣火光,心里罵道:“媽的,路被封鎖了。”突然,又是一陣亂槍向這邊打來,王以哲一驚,轉身向回跑去。
北大營內外,此時槍聲已像開了鍋似的響成一片。趙鎮藩帶著傳令兵來到了621團3營,眼前的景象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3營官兵眼看著日本人毫無阻攔地狂呼亂喊,亂沖亂打;眼看著前面的弟兄不斷倒下,急得頓足捶胸、聲淚俱下。一片喧沸聲中,一個粗壯的漢子脫口大罵:“這狗日的小鬼子打到眼前了還不讓開槍,待在這等死啊!哪個混蛋說的不讓打,我真想殺了他。這當的什么兵,丟祖宗的臉啊!”邊說邊撕打著自己的胸口,一顆碩大的頭“咚、咚”地向墻上撞擊,血水滲了出來,染紅了褐色的墻壁。
趙鎮藩看著這些焦慮、恐懼、絕望無助的士兵,內心翻江倒海,不能自持,他沒敢走進屋就扭頭向回轉去。
“參座,你就救救弟兄們吧!”一個渾身血污的士兵從旁邊閃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趙鎮藩面前。
“參座,狗日的小鬼子不是人啊!連長吩咐不準開槍,弟兄們沒法子,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可他們沖進屋來,見人就扎,有的弟兄心里害怕躺在床上裝睡覺,可讓小鬼子活活地用刺刀挑了下來。我們一跑,他們追著屁股用槍打。參座,我們追隨你多年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們,救救7旅啊!”說罷,伏在地上號啕大哭。
趙鎮藩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是要炸開來,熱血陣陣,頂得他不能自持。媽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我不能讓7旅上萬名將士像一群捆著的綿羊一樣被送上刀板。他心里發著狠,轉身叫道:“傳令兵,傳我的令,讓衛隊連發起反擊,把突入大營的敵人給我打出去。再傳張團長,讓他們斷后,其他部隊火速撤往東山咀子。”
傳令兵眼睛一亮,激動地跳了起來,“放心吧,參謀長,保證傳到。”
衛隊連突然開火,實施反擊。日軍一陣混亂,隨后停止了無目的的亂沖。火力一下子集中到了大營西北衛隊連身上。
各團、營東北軍官兵突然聽到自己隊伍的還擊聲,一陣振奮,一片歡呼、沸騰。“嗨!咱們的人開火了,好樣的,打他個王八犢子。”“咱還賣什么呆?快操家伙,打啊!”聽著還擊的清脆槍聲,紅了眼的7旅士兵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群情激憤地涌向了自己的長官。
“撤!快向東門撤!”這時命令已到,各部長官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19日凌晨4時,趙鎮藩率7旅絕大部分官兵撤出了北大營。可日軍還不罷手,步步緊逼,延伸的炮彈“咣、咣”地落在7旅潰退的路上。團團火光,掀起黑色的泥土四處飛散,不時有人慘叫著倒在黑沉沉的夜路上。7旅狼奔豕突,潰不成軍。
站在路旁,看著低垂著頭亂哄哄地從自己面前跑過的部隊,趙鎮藩心情沉重,悲哀不已。
違抗軍紀,我甘愿受過,要殺要貶隨你們便。可我趙鎮藩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3000萬東北父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但看著眼前這支疲于奔命的潰敗之師,再看看身后火光沖天的北大營,一陣悲哀、委屈涌上心來。
大帥、少帥,我趙鎮藩對不起你們!這東北軍幾十年的一方大營今天毀在了我的手中。滾滾熱淚禁不住奪眶而出,灑向了腳下的黑土地。
凌晨5時30分,已有數百名日軍完全占領了北大營。
就在進攻北大營的同時,日軍第29聯隊在平田幸弘大佐的率領下,兵分三路,會攻奉天。同樣的不抵抗,更進一步的退讓,使日軍沒費幾槍幾彈,堂而皇之地從城門開進了奉天城。
6000多軍警,除少數做了零星的抵抗外,大都是睜著雙眼、目瞪口呆地被日軍繳了械。至19日凌晨6時30分,奉天全城重要的軍事目標、黨政機關、金融、交通、通信機關、學校、社會團體幾近全部淪入日軍之手。一場令國人、令世界震驚不已的事變,就這樣不可思議地爆發了,又以不可思議的結局結束了。日軍兵不血刃,拿下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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