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里說,宋哲元在與日本人交往中,一直把握著分寸。他既不愿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更不愿讓國人罵他是漢奸、賣國賊。當年,北平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后,有人別有用心地慫恿宋哲元的弟弟勸其像蔣介石、張作霖那樣,發行“宋委員長就職紀念郵票”。宋哲元一聽,大為惱火,聲色俱厲地對弟弟說:“冀察是地方政權,受中央政府節制,怎能濫發個人紀念郵票,給世人說我宋某割據一方,破壞統一!
中央命我盡力折沖,爭取三年時間,使政府做好抗戰準備,我才奉命出來干這挨罵的差事!并以不喪權,不辱國,不說硬話,不做軟事自誓??”并說:“今后倘有敢再妄議此事者,以漢奸論處!”1936年,宋哲元在天津為母親做壽時,日本駐屯軍司令田代皖一郎親自上門祝壽。乘宋哲元不在時,他將一只據說是日本天皇專門從東京派軍艦直接送來作壽禮的大瓷花瓶強行留下。宋哲元知道后,要把這壽禮退回去,旁人勸說不可如此,怕傷兩國和氣。宋哲元一氣之下,便把瓷花瓶給砸了。
進入1937年,華北地區中日矛盾日益激化,僅靠宋哲元的調節緩解顯然已無法解決問題。
2月上旬的一天,宋哲元命人找來了他的同鄉加副手,29軍副軍長、北平市長秦德純,疲憊而無奈地說道:“紹文兄,近日的麻煩你都看見了。日本種種無理要求,皆關系我國主權領土之完整,當然不能接受。而日方復無理取鬧,如我暫離平津,由你負責與之周旋,尚有伸縮余地,我且相信你有適當應付辦法。因此我想請假數月,暫回山東樂陵原籍,為先父修墓,你意見如何?”
秦德純聽到這,略一思忖,感到宋哲元并未最后定下走的決心,便急忙開口相勸道:“明軒兄,此事絕非個人榮辱苦樂問題,實國家安危存亡所系,中央把責任交給你,不論你是否在平,責任總在你身上,因此我決不贊成你離開北平。”
秦德純滿口的話似乎在為宋哲元著想。宋哲元聽罷,沒再吭聲,也沒再提回家為父親修墓的事了。
但進入5月,日軍以“經濟提攜”為由,天天找宋哲元的麻煩,步步施壓,宋哲元心緒煩亂,心情壞到了極點。一天,他叫來了秦德純,囑咐道:“紹文兄,今日我是非走不可了,你也別再勸我了。我走后你一定要記住,對日交涉,凡有妨害國家主權領土之完整者,一概不予接受;為避免雙方沖突,亦不要謝絕。”
秦德純無奈地接過了宋哲元遞過來的擔子,心里嘆道:“不接受、不謝絕,這前后矛盾的事可如何去做?!”
但宋哲元的離去,并沒能最后解決華北的矛盾沖突。盧溝橋的槍炮聲最終還是響了。
7月11日夜,宋哲元在告假兩個月后,終于由原籍樂陵又秘密地返回了天津。返回華北后,宋哲元立即召集29軍高級將領召開了軍政會議。
但這次會議宋哲元犯了關鍵性的大錯,從而導致了日后平津乃至華北戰爭的慘敗。當時,鑒于日軍華北兵力有限,不少將領主張乘勝攻擊日軍,在日軍援兵開至前結束戰斗,形成既定局面,既有利于日后的談判,又能壓住日本人的氣焰,使日軍不敢在華北擴大戰事。為此,29軍副參謀長張克俠甚至已擬好了進攻作戰方案。29軍大多數旅、團長也都主張向日軍發起攻擊。
但宋哲元這時卻陷入了徘徊猶豫之中。7月8日、9日,蔣介石自廬山連發兩電,指示宋哲元:“宛平城應固守勿退。并需全體動員,以備事態擴大。”“守土應具必死決戰之決心與積極準備之精神相應付。至談判,尤需防其奸狡之慣伎,務須不喪失絲毫主權為原則。”對蔣介石這兩電,宋哲元心里不能不犯嘀咕。
幾年來,每遇中日沖突,蔣介石總是以中央的名義令地方將領妥善處理,不可擴大事態,今天對29軍為何一反常態?在盧溝橋事件有可能降為地方事件而加以解決的前提下,有必要與日本人全面交戰嗎?戰端開啟容易,收時就難了。難道我西北軍辛辛苦苦營造的華北局面今天就這樣完結了嗎?
宋哲元瞻前顧后,矛盾重重。在他極不愿面對失去華北統治、與日本人全面攤牌之際,日軍的緩兵之計便輕松地控制了他的思想。
軍政會議上,宋哲元決定接受日軍提出的苛刻條件,設法使這次爆發的軍事對抗降為一般地方事件來處理,以度過眼前的難關。他責成手下38師師長張自忠轉告駐天津的日本中國駐屯軍參謀長橋本群少將:“哲元從現在起留在天津,愿遵從司令官的一切指導。”
12日,宋哲元在天津公開發表談話說:“此次盧溝橋發生事件,實為東亞之不幸,局部之沖突能隨時解決,尚為不幸中之大幸。東亞兩大民族,即是中、日兩國,應事事從順序上著想,不應自找苦惱。人類生于世界,皆應認清自己的責任。余向主和平,愛護人群,絕不愿以人類作無益社會之犧牲。合法合理,社會即可平安,能平即和,不平即不能和。希望負責任者以東亞大局為重。若只知個人利益,則國家有興有亡,興亡之數,殊非盡為吾人所能意料也。”
宋哲元這么說,也這么做了,內心里,他還是希望能在華北為王。發表談話后,宋哲元即向全軍下達了命令:
(一)從14日早開始第一班列車以后,列車運行正常化;
(二)解除北平戒嚴;
(三)釋放逮捕的日本人;
(四)嚴禁與日軍摩擦。
在做出這一系列妥協姿態后,宋哲元明白不向南京交待不行,遂電告南京國民政府,一方面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一方面婉拒中央派援軍,說是請暫緩派軍北上,以免刺激日人,影響與日本駐屯軍的交涉。當吉星文團對進攻盧溝橋的日軍奮起抵抗后,全國人心激奮,紛紛致電嘉勉和匯款慰問。宋哲元到天津后,為了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于7月15日竟致電上海各界救亡團體謝絕對29軍的慰勞,說:“遇此類小沖突,即勞海內外同胞相助,各方盛意雖甚殷感,捐款則不敢受。”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29軍的一位高級將領接到吉星文團和日軍在盧溝橋發生沖突,馮治安第37師110旅旅長何基灃要率全旅投入戰斗消滅這股日軍的報告后,即在電話中對旅長何基灃申斥道:“打起來對共產黨有利,遂了他們借抗日擴大勢力的野心,對國民黨有利,借抗日消滅雜牌。我們西北軍辛辛苦苦扛起來的冀察這個局面就完蛋了。”
最高指揮官宋哲元為軍閥固有的私利所惑,導致了他抗戰決心的搖擺不定,他的三心二意,又影響了手下的張自忠、馮志安、秦德純等高級將領。當時,駐扎天津的38師師長張自忠打電話給駐北平的秦德純、馮治安等29軍決策人物,坦白地表示不同意對日抗戰。
此后,冀察政權就由張自忠代表宋哲元,在漢奸齊燮元、陳覺生的陪同下,與駐屯軍司令官香月清司的代表橋本群進行談判。日軍透過29軍高級將領的種種活動,似乎已窺透了中國軍隊的底牌。為迫使29軍就范,香月清司于19日22時發表聲明:“從20日午夜以后,駐屯軍將采取自由行動。”這樣,張自忠、張允榮奉宋哲元命令,于19日23時簽訂了實施停戰協定的秘密條款,使7月11日簽定的墨跡未干的條款更進一步。其內容為:
為實現7月11日簽訂中的第三項,約定實行下列各項:
(一)徹底彈壓共產黨的策動;
(二)對雙方合作不適宜的職員,由冀察方面主動予以罷免;
(三)在冀察范圍內,如其他各方面的設置機關中有排日色彩的職員予以罷免;
(四)撤去在冀察的藍衣社、CC團等排日團體;
(五)取締排日言論及排日的宣傳機關,以及學生、群眾的排日運動;
(六)取締冀察所屬各部隊、各學校的排日教育及排日運動。又,撤去在北平城內的37師,由冀察方面負責實行之。
20日5時,宋哲元根據上述屈辱條款,發布了如下命令:
一、在北平附近的37師自今20日開始在西苑集結,應于明(21)日集結完了;
二、為了對上述集結進行警戒,置石友三部隊一部于八寶山附近,待37師集結完了后翌(22)日撤退。
當日下午3時,北平日本特務機關長松井訪問宋哲元,商定“37師撤退保定附近,由趙登禹部隊接防”。宋哲元等為保住地盤最終完全答應了日軍提出的喪權辱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