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得宦失

李鳳臣

朋友C君于宦海搏擊二十余年，臥薪嘗膽，殫精竭慮，摸爬滾打，一路廝殺，年屆五十，竟深一腳淺一腳地登上了仕途的末班車。

朋友榮升，本該祝福。可酒桌上，哥兒幾個非但沒有恭賀，酒酣耳熱之際反而牛皮哄哄地宣布：“當官了，就別再來找我。”并且為C君描繪出當官后諸多的“美好前景”。

當官了，你就不再是原來的你了。你不會再光著膀子，在大街上吆五喝六地吃大排檔、啤酒瓶子排成行。

當官了，你就不會再去野灘上裸游，對過往游船上的紅男綠女撒尿、飛吻，把想說不敢說，想做不敢做的勾當，痛快淋漓地一一亮相。

當官了，在令人頭疼、無比厭倦、沒完沒了的大會小會上，你得做出聚精會神、聆聽圣旨狀，豈敢翻書看報、交頭接耳、鼾聲大作、中途退場？

當官了，就沒人再與你推心置腹、家長里短地掏心窩子。你也將說許多言不由衷的話，辦許多身不由己的事兒，做許多自己都臉紅的官樣文章。

當官了，你就沒了真實的自我。下級面前你得人五人六地裝領導；上級眼下，依然是一副俯首帖耳的孫子模樣。

當官了，明晃晃的銀子擺在面前，你卻不敢輕易出手。不拿，這些年的付出誰來買單？可拿了不該拿的，又心驚膽戰、寢食難安，時時擔心會落網。

離休后，沒了前呼后擁頤指氣使的日子更加尷尬。專業早已荒廢；當年吹喇叭抬轎的人棄你如敝屣，路上遇見躲著你走；當初得罪的人，你得躲著他們走，否則保不準會迎上來指著你的鼻子罵娘；有事叫車，連司機都給你臉色看。巨大的心理落差，將使你在郁悶、孤獨和失落中打發余下的時光。

官說：“成官人上人。”

瞅瞅，這官還有個當嗎？

面對諸位的苦口婆心，C君啞言一笑，笑得不露聲色，笑得深不可測。想我老C怎么會與幾個永遠也長不大的散仙論道。且不說幾位的狐酸心態，更不論“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幾千年“官本位”的傳統你們都沒搞明白，還有資格如此說三道四！

官是什么？在中國，兩千年的規矩，官是主宰一方、左右眾生的人上人。不然古時候的百姓咋把官叫做大人，稱自己為小人呢？這一大一小便界定出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分量。

官是什么？是呼風喚雨、指點江山、心想事成的魔杖啊。否則，古往今來，咋會有這么多人趨之若鶩、樂此不疲。難道他們全是傻瓜不成？

人不能總是“C”著，要頂天立地地“I”著；不能總是臥著，要虎嘯山林，百獸臣服；不能總是盤著，要龍騰九天，興云布雨。否則離休后的日子就會在郁悶、孤獨和失落中度過。

由媳婦熬成婆的人，還有想說不敢說、想做不敢做的事嗎？只要你想，不用提醒，無需暗示，自會有人為你安排得妥妥當當地。

你碼字，你當作家，你為千八百元的稿酬樂不可支；而當官的一個招呼，一紙批條，頂得上你幾年的稿酬還帶拐彎兒。

你尊為人師，你無冕之王，可你晉級升職的指數還得由當官的定奪不是？

當官了，就別再來找我。多瀟灑！可這個世界少清教徒而多飲食男女。保不準哪一天，為自己、為孩子、為票子、為房子，一不小心給你逼成俗人，反過來找我，又當如何說？再者，我怎么就不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當官的結局莫非都是腐敗、雙規、下馬、入獄不成？

C君一杯啤酒落肚，又是一笑，笑得平和，笑得寬容，說：“諸位，人的分工不同，這官總要有人去當。我是俗人，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清除了我，你們的隊伍就能更純潔了！不過看在多年的交情上，還希望各位時常接見接見我。這世界大得沒邊沒沿，又小得碰鼻子碰臉。誰讓咱們曾經是哥兒們！”

幾個人又一飲而盡，可是卻品不出這酒的滋味了。

【原載2011年第3期《當代工

人》】

插圖 ／ 為誰服務？ ／ 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