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時,周曉光第一次看到火車,驚奇得不得了,之前她無法想象世界上還有這種交通工具。作為一個出生在貧困山區的農家女,她只上到高一就因為交不起學費輟學了,從此開始在全國各地走街串巷賣小商品,一干就是30多年。現在,她是一個擁有數千名員工的集團負責人,拿到了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的畢業證。2013年3月,她入選福布斯亞洲商界權勢女性50強。

睡在火車座下的“貨郎妹”
在饑餓陰霾籠罩的1962年,周曉光出生于浙江諸暨,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父母都是農民,后來又給她生了5個妹妹1個弟弟。
父母每天拼死拼活地干,全家仍然吃不飽肚子。在周曉光的記憶里,春天是饑荒的代名詞。家里最艱難時,她早晨還躺在被窩里,就能聽到父母邊忙碌邊小聲說:“糧食沒了,明天還得去借。”
“從小學、初中直到輟學,我一直都交不起學費、書費,盡管每學期只需要兩三塊錢,但父母卻無處可借。那時的貧窮你們無法想象,我卻刻骨銘心。”周曉光對環球人物雜志記者說,她總是班里最后交錢的學生之一,“老師每天重復,明天如果再不帶錢來,你就不要進教室了”。常常是每天一上課,周曉光先在門口罰站,10分鐘以后再進去。
盡管如此,女孩子愛美的天性卻改變不了。十四五歲的一天,周曉光路過村里的供銷社,看到柜臺里擺著一雙款式新穎的黑色平絨鞋。“賣3塊錢,相當于當時20斤大米的價格,那時每人每月分到的口糧只有6斤大米。”那雙鞋勾起了周曉光有生以來最為強烈的占有欲。為了得到它,她把自己一個學期的所有周末都奉獻給了大山:采草藥,回家曬干再送到鎮上賣。積攢到兩塊錢的時候,她說服奶奶借給自己一塊,把鞋買回了家。但一走山路,鞋子美觀遠大于實用的缺點暴露無遺。看著母親心疼得流眼淚,她這才開始明白那些錢不該花。
周曉光從小就爭強好勝。跟同齡男人一起干同樣的活,總是她先干完。男人能挑100斤,周曉光就挑120斤,從來沒有落后過。那時的農村,生產隊規定男女同工不同酬,付出一樣的勞動,女人只能拿到男人的一半工分。周曉光一次次找生產隊長理論,卻沒有結果。于是,她暗下決心:“如果以后有機會自己做點事,我一定要比男人做得好。”而改革開放給了她這個機會。
當時,明目張膽地做生意還是非法行為,周曉光和很多做小買賣的人一樣,流動奔波,以免被當成投機倒把分子。為了省住宿費,她白天擺地攤,晚上不是在嘈雜的火車站就是在晃動的車廂里度過,“整天忙著收拾整理、上車下車”。有時坐火車沒有座位,她就在座位底下鋪一塊塑料布,鉆到座位下面睡覺。“鼻子離上面的座椅不過幾厘米,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但只要能讓身子平躺下來,已經是最好的享受了。閉上眼睛,瞬間就能入睡。有時候還睡在行李架上。”
那時還沒有商品交易市場。有一次在哈爾濱,周曉光在人多的地方擺地攤,剛鋪上塑料布就被工商局的人抓住了。當時沒有身份證,她能拿出的只有生產隊的一封介紹信。看到是個南方小女孩,工作人員私下里對她說:“我們下午5點下班,等我們下班以后,你就可以來擺攤了。東北夏天晚上9點才天黑,你還有3個小時可以賣東西……”
“飾品女王”
那以后的6年間,周曉光南到海南島,西到云貴川,北到黑龍江,足跡遍及浙江以外的17個省市自治區,也賺了2萬元。1985年,跑遍三江六碼頭的周曉光嫁給了賣繡花樣的東陽人虞云新。不久,兩人拿出所有積蓄,在義烏第一代小商品市場里買下了一個面積1平方米的固定攤位,專門經營小飾品。夫妻倆一個負責去廣東進貨,另一個負責在義烏看攤。幾年下來,他們就在義烏最好的住宅小區買了新房,在市中心買了店鋪,生意越做越好。
出來闖世界時想要的幾乎都實現了,孩子也出生了,但周曉光好強的性格絲毫沒有改變,她決定創建自己的企業。1995年7月,夫妻倆拿出700萬元投資開辦了第一家工廠——新光飾品廠。此后3年里,產值連續翻番,并逐漸在全國建立了自己的產品銷售網絡。2000年5月,新光產品在香港會展中心舉行的國際珠寶飾品展上火了一把。來自亞洲、美洲、歐洲50多個國家的70多個客戶被吸引,4個展位擠滿客戶,帶去的8名翻譯不夠用,又臨時請了4名。一些客商在會場等不到下單,索要了資料再趕到義烏面談。周曉光打破了由韓國人和中國香港人稱霸飾品市場的局面。
飾品行業的特點是周期短、更新換代快,沒有強大的設計開發能力根本無法在市場立足。在事業上升期,新光每天要開發100余款新產品。在15年的發展過程中,新光一直兩條腿走路,產品內銷占60%,外銷占40%,出口全球70多個國家,90%以上都是打自己的品牌,周曉光的凈資產也達到15億元。
由于小飾品行業競爭激烈,惡性競爭難以避免。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周曉光往往采取淡然處之、不予理會的策略。“我堅信,只有跳出新光,才能成就新光。從整個義烏經濟發展的全局來看,僅靠一兩家企業做大是遠遠不夠的,只有產業人氣的聚集,才能形成氣候,帶動整個行業共同興旺發展。”
每次出國參展回來,周曉光都會把所見所聞告訴同行,她相信別人跑得快,自己會跑得更快,“獨木難成林”。1998年,義烏一家企業面臨破產,百般無奈之下向周曉光求助。雖然自己的公司剛起步,周曉光還是借出100萬元,幫該企業渡過難關。家人不理解,周曉光說:“也許有了這100萬,這個企業就站起來了,沒有這100萬,這個企業就從此消失了。企業倒閉受害的不止是企業主一個人,還有上下供應鏈中的客戶、企業的員工。如果能救活企業,它生存下來就對社會、對許多人有益。”
價值觀的傳承勝過財富傳承
環球人物雜志:你知道自己被評為亞洲最具權勢女性嗎?
周曉光:你們來采訪我才知道的,之前評選方沒有和我溝通。
環球人物雜志:你怎么理解“權勢女性”這個稱謂?需要具備哪些條件?
周曉光:這個“最具權勢女性”,我認為和傳統中“權勢”的概念有所不同。并不是說你有多大的權力、勢力,而是你產生了多少正面的影響力,看你是否在自己取得一些成績的前提下,能夠為推動行業發展、推動地方經濟繁榮、推動社會點滴進步出一份力。
環球人物雜志:這次上榜對你的生活會產生什么影響?
周曉光:能夠上榜很高興,但不會對我的生活和工作產生大的影響。我一直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能夠上榜只是說明社會承認了你所做的事,僅此而已。
環球人物雜志:現在“富二代”的接班問題是人們熱議的一個話題。在教育接班人的過程中,你比較注重哪些方面的培養?
周曉光:我唯一關注的就是孩子的品德。能力大小可以通過學習、鍛煉獲得,但品德不好,想重新培養塑造卻很難。我很少關注孩子們的考試分數,很少關注他們在班里考第幾名,我只關注他們平時的思想,為人處世的風格,關注他們面對困難挫折和生活上的瑣事時,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態處理和應對的。
環球人物雜志:在你看來,什么樣的人生是成功的?
周曉光:對于企業家來說,事業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并不意味著人生的成功。人生的價值,除了自我實現,還有圓滿。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有親情、友情和愛情,還有責任和義務。我有一個幸福的、由36名成員組成的大家庭,其中有我的父母、丈夫、妹妹、妹夫、弟弟、弟媳以及13個孩子。每天晚飯時間,是我們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候,大家一起交流一天的見聞和感受,陪老人聊家常,和孩子玩游戲……這是一個溫暖的氛圍,充滿著愛和關懷。這時候,我覺得我是成功的。
環球人物雜志:經營這么一個大家族也不容易吧?
周曉光:當然。香港新鴻基地產郭氏兄弟鬧矛盾,直接導致市值縮水40%,如果家庭內部關系處理不好,還會繼續下滑。我希望新光的事業能永續發展。我們家族里的兩代人現在重要的課題就是商量整理《家訓》。僅僅是財富的傳承不是傳承,只有將家族的精神、家族的價值觀融入事業傳承下去,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