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體化為亞洲謀幸福

4月的海南椰風暖人，海闊天高。博鰲亞洲論壇2013年年會于4月6日至8日在瓊海市的博鰲之濱隆重舉行。今年的論壇主題是“革新、責任、合作：亞洲尋求共同發展”，此外，還設有“誠信的力量”、“產業空洞化”、“釋放新的制度紅利”、“金融業的開放與創新”等54場分論壇。據不完全統計，本屆年會共有約3800人參加，嘉賓們深入討論了亞洲乃至世界能否共同發展、如何共同發展，很多分論壇的話題更為貼近民生，比如現代化是否使教育差距增大、對移動互聯網的冷思考等。

本屆博鰲論壇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他在開幕式上的講話中提到“亞洲是當今世界最具發展活力和潛力的地區之一”、“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和平猶如空氣和陽光”等話語，在重要的會議、宴會等場合被紛紛引用，引起熱烈的反響。此外，與以往一樣，本屆博鰲論壇上出現了很多重量級的財經人物。環球人物雜志記者數次與比爾·蓋茨相遇，每一次打招呼他都微笑著回應。各國政要、國際組織領導人、國內經濟領域的領軍人物更是讓人目不暇接……

今年的博鰲亞洲論壇有著更為復雜的現實背景，由于2008年金融危機的陰影還未完全消散，目前全球經濟復蘇仍不容樂觀。面對紛繁復雜的世界經濟與政治格局，亞洲面臨的機遇與挑戰逐漸增多。而中國作為亞洲的核心成員之一，如何發揮自己在經濟領域的作用，又如何為亞洲經濟的健康發展做出更大貢獻？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在本次論壇上采訪了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周文重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女士，請他們對這些問題進行了闡述。

周文重：擱置政治差異，促成經濟融合

采訪周文重時，他的秘書調侃說，周秘書長是帶傷接受采訪。周文重的面部呈現一種非正常的紅色，除了戴眼鏡的部位外，整張臉，特別是嘴周圍的皮膚結有一層厚厚的痂。后來才知道，他接受電視臺采訪時，因燈光長時間烤炙，面部皮膚和眼球都被灼傷了。盡管如此，周文重的心情看上去不錯。因為采訪當天年會已經圓滿結束，只要在閉幕晚宴上致辭后，為論壇忙碌半年的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周文重1945年出生于重慶，1968年畢業于北京外貿學院（現對外經貿大學）對外貿易英語專業，1970年底分配到北京外交人員服務局從事翻譯工作。在外界看來，他的仕途頗為順暢，從外交人員服務局的一名普通翻譯，一步步成為外交部副部長。2010年4月，周文重卸下了中國駐美國大使一職，被任命為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在他看來，論壇秘書長和職業外交官的相通之處在于注重溝通，以增進相互了解、促進交流合作為己任。到今年，博鰲亞洲論壇已經創辦了12年，但有一點始終沒變過：它是亞洲的論壇，關注亞洲事務，研究亞洲問題，為亞洲發展獻計獻策。

環球人物雜志：今年的論壇主題是如何確定的？

周文重：首先說“革新”。這個詞是博鰲亞洲論壇理事長福田康夫先生提出來的。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爆發后，暴露出了發達國家發展模式的弊病，也凸顯了新興市場國家發展模式的問題。如何實現可持續發展，引發了主要經濟體的思考。越是在經濟低迷的時刻，越是有變革求新的必要和迫切性。在2013年年會議題中，涉及反思、改革、轉型、創新的比例最大。因此，革新成為論壇的第一個關鍵詞。

其次是“責任”。共同發展，是政府決策者、企業經營者和個人的共同責任。這一關鍵詞不僅直接體現在論壇分會中，更和變革一詞一樣，成為貫穿年會討論的第二條隱性主線。

然后是“合作”。推動各層次、各領域的經濟合作，既是博鰲亞洲論壇一直以來的使命與宗旨，又是2013年年會主題的要義所在。新興經濟體合作機制的建立、美亞經貿關系等，成為今年論壇熱議的重點。事實上，在亞洲從金融危機里率先恢復的過程中，中國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是世界經濟發展的主要引擎之一。但由于亞洲地區間差別很大，必須共同發展，才能把目前取得的成果保住，并繼續走下去。

環球人物雜志：在促進亞洲一體化和區域融合方面，論壇有哪些作用？

周文重：博鰲亞洲論壇是個區域性組織，旨在推動區域合作，最終走向區域一體化。所以，論壇對任何能夠幫助區域經濟合作的事情都樂見其成。我們也非常愿意為大家搭一個好的平臺，讓各方唱戲。至于合作是否能談成，就要看各方的需求了。

環球人物雜志：亞洲的一體化會不會模仿歐盟模式？

周文重：學習歐盟模式不現實。歐盟各個成員國之間的經濟發展水平、意識形態是非常一致的，而亞洲的問題是隱形障礙仍然存在，這個障礙分為內在的和外在的。比較現實的合作模式就是在經濟上逐漸搞一些自由貿易合作，擴大開放度，經濟上逐漸融合。政治差異則要暫時擱置，因為短期內很難消除。

環球人物雜志：中國目前是亞洲第一、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在經濟一體化的過程中，中國的作用應該如何體現？

周文重：2010年，中國的GDP首次超過日本，成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二經濟大國。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在國際層面上，使得中國成為建設性的責任承擔者，對世界的積極作用將更加凸顯；在亞洲層面，中國從自身價值觀出發，努力推進亞洲區域經濟合作，與其他國家分享經濟增長帶來的成果與機遇，同時積極展現和平姿態，努力化解區域內國家對中國綜合國力不斷上升的疑慮。

據統計，目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4000億美元，其中大約70%集中在亞洲地區，主要分布在商業服務業、采礦業、批發和零售業、制造業以及交通運輸業等領域。未來幾年，世界經濟很難恢復強勁增長，而借鑒中國經驗，通過擴大投資基礎設施拉動經濟增長，已經成為亞洲新興經濟體的共識。

環球人物雜志：中等收入陷阱會阻礙中國在區域經濟中發揮有效作用嗎？

周文重：2010年，中國人均GDP達到4393美元，按照世界銀行2008年收入分組標準，人均GDP在3856至1.19萬美元之間的為中等偏上收入國家，中國已經正式步入此列。根據發達國家經驗，在邁入中等收入水平以后，會存在中等收入陷阱。比如拉美等國，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高速發展之后，出現了長達30多年的經濟停滯。

中國已經經過了30年的高速發展，進入經濟轉型期，要警惕拉美國家的教訓，努力推進改革，防止中等收入陷阱。本屆論壇上有一個“中國改革議程：釋放新的制度紅利”的討論，就是邀請國內外知名經濟學家和企業領袖，回顧中國過去30年做對了什么、還欠缺什么，以探尋可持續的增長點和平衡點。

環球人物雜志：本屆論壇上，習近平主席首次與中外企業家座談，這些企業家是如何選出的？

周文重：習主席與企業家座談，是應企業家的要求舉辦的。同時，領導人也希望通過座談了解企業家的想法。在博鰲亞洲論壇，領導人拿出時間與企業家座談這是第一次。我們希望將來還有這樣的機會。參加的企業家是我們推選的，其中大概1/3來自中國企業，1/3來自歐美企業，1/3來自亞洲其他國家企業，并沒有特別考慮行業。另外，我們也考慮到那些長期積極參與、支持博鰲亞洲論壇的企業。

環球人物雜志：在您看來，博鰲亞洲論壇與達沃斯論壇有什么區別？

周文重：達沃斯論壇關心的是發達國家，首先關心的是歐洲的問題，我也說過它是“富人俱樂部”，當然它也在轉型；而博鰲亞洲論壇關注的是亞洲區域的經濟發展乃至一體化。這是最大的區別。當然，博鰲論壇希望幫助世界認識亞洲，特別是在早些年大家對亞洲還知之甚少的時候。現在我們更多是強調共同發展，通過論壇來探討亞洲國家共同發展之路。

拉加德：亞洲要增強經濟“領導力”

2011年7月5日，前法國財政部長拉加德正式接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一職，成為該組織歷史上第一位女總裁，引起世界關注。

今年57歲的拉加德生于巴黎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在法國勒阿弗爾長大。她與美國有著不解之緣，讀書時曾到馬里蘭州一所著名女子學校做交換留學生，1974年又在美國國會實習。1981年，開始職業生涯的拉加德成為美國貝克和麥肯齊律師事務所駐巴黎辦事處的一名律師。18年之后，她成為該律師事務所執行委員會第一位女性主席。

2007年，拉加德再次創下了法國女性的“第一”：受時任法國總統薩科齊之邀，擔任法國經濟、財政與工業部長。2009年，英國《金融時報》評選拉加德為“年度最佳財長”，理由是：她在面對戰后最嚴重的世界性衰退時決心堅定。的確，拉加德經常在公開場合提到“信心”一詞，她認為，沒有信心，任何辦法都不管用，而信心來自于領導力。這正是務實的她想要提供給外界的——不僅給她所在的機構，也給整個世界。

環球人物雜志：您如何看待亞洲在全球經濟中的作用？

拉加德：我經常到亞洲來，原因很簡單，亞洲在全球經濟中的領導作用在增強，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也是如此。過去30年里，新興亞洲國家創造的產值在世界GDP中所占的比重從10%躍升至30%，國民生活水平提高了6倍，而且，僅僅在過去10年里，新興亞洲國家的經濟以每年7.5%以上的速度增長，其中中國發揮的作用不可忽視。

環球人物雜志：但全球經濟放緩也不可避免地沖擊著亞洲，這種情況下，亞洲乃至中國在全球經濟中還能發揮很大作用嗎？

拉加德：當然。沒有亞洲，我們難以想象今天的全球經濟將向何處去。金融危機爆發以來的5年中，亞洲地區始終是全球經濟增長的引擎，全球經濟增長的2/3是亞洲貢獻的，而其中的50%則來自中國。這是一個共生的成功，既幫助了相關國家和整個亞洲地區，同時也幫助了全世界。

亞洲是在開放過程中實現這些成就的，現在正處于全球貿易的中心。這是一件好事，當然也有風險，比如，亞洲在金融風暴的沖擊中也暴露出不同地區發展的不平衡。現在，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地區發展不均衡會帶來嚴重的問題。

在亞洲貿易格局下，許多支流匯集成了一條大河，一個典型的模式是：亞洲經濟體向中國發送中間產品，中國將其組裝成最終產品用于出口。不過，中國的作用正在迅速發生變化。中國貿易總額的經常賬戶順差已經從歷史高峰時期的占比10%下降到3%，到目前為止這主要是由投資驅動的。但我們預計，中國下一個重要階段，就是經濟發展將由投資驅動轉向消費驅動。我相信，東盟國家完全能夠受益于這個龐大而誘人的市場。

環球人物雜志：作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負責人，您一直強調金融一體化，一體化有何優點？

拉加德：如果實現金融一體化，中小企業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更容易地獲得信貸，這可以拉動內需，發展空間更大。一體化能夠針對經濟波動和不利變化提供更大程度的保險，因此可以使經濟更加安全。還有一個重要的好處，貧窮人口能夠獲得更多金融服務，從而減少不平等現象。

環球人物雜志：但金融一體化也常常使經濟體更容易遭受金融風暴的襲擊。

拉加德：確實，一體化并非沒有代價。金融一體化程度更高的經濟體更容易受到金融風暴的襲擊。雖然資本流動可以帶來巨大的好處，但也可以通過破壞性的漲落周期壓垮國家經濟。不過，金融市場的深化發展能為一國經濟打下牢固的根基，順利度過風暴。其中經濟管理是關鍵。如果資金是通過銀行體系流動的，那么應采用宏觀審慎工具，例如，收緊住房貸款條件，或要求銀行持有更多資本。為了最大程度地受益于金融一體化，需要改善監督體系，我這里不僅指中國，也包括全球性規則和地區性規則，例如建立更強大、更統一的監管框架。

另外，我還要特別強調，要確保經濟增長能造福于每個人，使弱勢群體得到保護和包容。在這方面，亞洲改進的余地比較大。盡管過去幾十年里貧困程度大幅下降，但收入不平等的程度在加劇。

環球人物雜志：就發展中國家而言，為了保證經濟增長，如何改革現有的經濟框架？

拉加德：第一，要進一步增加醫療和教育支出。目前在整個亞洲，這些支出都相對比較低，不僅僅是在中國。第二，要使養老金和失業保險計劃覆蓋更多的人口，目前整個亞洲只覆蓋了20%的工作人群，而經合組織的這一比例為60%。第三，要提高貧困人口的最低工資。我知道中國正在努力推進這些工作，也能看到正在取得的進展，現在是大力向前推進的時候了。

環球人物雜志：那么具體到中國經濟呢？

拉加德：必須消除阻礙因素，解決利益集團等難題。要想獲得經濟增長，做到這些是非常重要的。同時，中國需要進一步打破國有企業的壟斷，給民企、國企創造一個公平的競爭場所。此外，我認為需要進一步簡化行政審批制度，更好地保護知識產權。另外，不斷擴大的城市人口也給中國帶來了極大的經濟增長動力，因此，為更多的人提供教育和技能，讓這些人生活在城市里，也能進一步推動創新，要讓上海和深圳這樣的城市成為創新的搖籃。

環球人物雜志：目前困擾各國經濟發展的不只是經濟改革問題，還有環境問題。

拉加德：習近平主席在4月7日的開幕式上提到和平，同時也提到太陽能、清潔的空氣、水，這些都是人們不能忽視的問題。環境影響萬事萬物，我們所吃的食物、喝的水、呼吸的空氣等都與環境息息相關。環境問題越來越影響到生活和經濟，如果我們耗盡資源，經濟將無法發展，只能歸零。事實上，很多環境問題的確影響到了IMF以及各國的經濟政策，中國乃至亞洲都需要在這些方面努力，保證有一個可持續發展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