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石油多名高層被中紀委嚴查

一場史無前例的反腐風暴正席卷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以下簡稱中石油）。

監察部網站8月26日發布消息稱：“中石油副總經理兼大慶油田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王永春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王永春是黨的十八大后因涉嫌違紀被調查的第二位中央候補委員，第一位被調查免職的中央候補委員是四川省委原副書記李春城。

一天之后，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官方網站發布消息稱，中石油副總經理李華林、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石油股份公司）副總裁兼長慶油田分公司總經理冉新權、中石油股份公司總地質師兼勘探開發研究院院長王道富等3人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9月1日從中紀委又傳來消息，國務院國資委主任、黨委副書記、前中石油董事長蔣潔敏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小胖孩兒”成長路

在目前中石油被調查的4名高管里，王永春的職務最高，也最吸引人眼球。為此，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專程前往他的老家吉林省乾安縣進行采訪。

乾安縣位于吉林省西北部，是一個只有30萬人口的小城。王永春1960年7月就出生在那里。

乾安縣委宣傳部的一位負責人說：“王永春大概是乾安出去的最大的官了，以前人們一提老家出了王永春，還都挺自豪的。”在這位官員的印象里，王永春并不像有些違紀高官在自己的家鄉很高調，或者親屬在當地稱霸一方。“聽說他偶爾回來，不過從來沒驚動過縣委和政府。別說他主動找咱了，就是咱這兒的書記、縣長想見他都不容易。”

記者隨后來到了距乾安縣城40公里的嚴字鄉情字村。在這里，王永春度過了近20年的時光。情字村由大情和小情兩個相距不遠的自然村組成，王永春家人都是小情的農民，沒有任何顯赫的背景。當地村民也聽說王永春被查，第一反應是“沒想到”，因為在他們印象里，王永春一直是個“老實孩子”。

一位王永春兒時好友告訴記者，王永春有個外號叫“小胖孩兒”，小學時是班里的學習委員，成績一直不錯。同學找他出去玩他都不去，就在家里看書。村里放電影的時候，從大情村過來的同學留在他家過夜，他母親也很熱情，會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來招待。“他和他爹娘一樣，那會兒就是老實巴交的人。”

在村里讀完小學和初中，王永春到鄉里讀高中。高中時，王永春和女孩說話都會臉紅，只是一門心思讀書。1978年高考時，全村學生都落榜，王永春也不例外。可他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務農或入伍，而是到了他親戚所在地農安縣復讀，并在第二年考上了長春地質學院，從此和石油結下了不解之緣。

王永春母親去世得比較早，父親在幾年前去世，唯一的一個姐姐也搬到了乾安縣城。王永春的父親沒太沾兒子的光，在村里一直生活到去世，而且就葬在村里。王永春曾回來上墳，但沒有驚動村里人。

幾年前，鄉里請王永春回來給一些干部講課，進行思想教育，看到老家還是土路的王永春“在上面做了些爭取”，把水泥路修到了村里，村民們一直管那條路叫“永春路”。

從技術骨干到政治新星

走出乾安縣的王永春，卻又是另一番形象。1983年8月從長春地質學院畢業后，王永春開始了在中石油吉林油田20多年的工作歷程。

對石油開采業來說，地質勘探的重要性遠大于生產開采。王永春憑借著深厚的地質學功底逐漸獲得認可。他曾寫出一系列高質量的學術論文，其中10篇學術專著在省部級以上雜志發表， 還創造性地提出了“亞油氣系統理論”，有效地指導了吉林油田的勘探工作。

1999年9月，王永春擔任吉林油田分公司副總經理，2000年6月起任中石油股份公司吉林油田分公司總經理。2004年7月，他出任中石油股份公司人事部總經理。

2008年2月，王永春出任大慶油田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理，成為油田領導班子成員之一。大慶油田是我國目前最大的油田。根據中石油2013年上半年財務報表，中石油上半年凈利潤為655.22億元，其中大慶油田的凈利潤為306.23億元，占了近五成，其重要性可見一斑。王永春上任時，大慶油田因長期高負荷開采，產量逐年下滑，已從最高峰時的5700萬噸/年滑落至4000余萬噸/年。王永春到任后，一方面大幅擴充產能，另一方面開始謀劃在天然氣上下功夫，之后的情況逐漸好轉。2009年8月，王永春升任大慶油田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

2011年4月，王永春成為了中石油副總經理。次年，他當選中共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今年3月，中石油董事長職位出現空缺，在被看好的“接班人”中，王永春被視為熱門人選。4月，中石油董事長正式任命公布，王永春的職位沒有變動。盡管如此，王永春仍被看做“政治新星”。在中石油官網的“集團高層”一欄中，王永春一度排名第五。在他之前的是：中石油董事長周吉平，中石油總經理廖永遠，中石油副總經理汪東進和喻寶才。

王永春落馬前最后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8月24日參加中石油在西柏坡的活動，回來之后就被有關部門帶走。被調查消息公布后的第二天，王永春的個人資料被中石油官網火速撤下。關于他的家庭情況，沒有權威消息公布。

據環球人物雜志記者了解，王永春落馬后，大慶的主流媒體幾乎沒有做報道，只有個別行業報紙用很小的篇幅登載了他被調查的消息。大慶石油系統內部人士對他的落馬諱莫如深，只表示“很意外”。知情人士介紹，王永春的事情當地檢察系統都插不上手，直接由上級部門介入，很多細節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校友”高管們的升遷路

和王永春一起落馬的李華林、冉新權和王道富有很多共同點：都畢業于西南石油大學；都擁有高學歷；在石油行業都有20多年的工作經驗；在業內都堪稱技術專家。然而，當他們從同一個校門走出，是否會想到今日的結局？

李華林1962年出生，湖北天門人。1983年，大學畢業的他獲得石油及天然氣開采及勘探工程學士學位，同年進入中石油。在同事眼中，李華林“既懂石油業務又懂經濟運作”，很好學也很低調。1997年12月，李華林擔任中國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公司副總經理后，又赴美國留學，獲得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此后，李華林的升遷一帆風順，開始主掌中石油的海外業務，先后掌管中石油在加拿大、哈薩克斯坦和香港的公司，職務皆為公司董事長級別。

2007年11月，李華林被聘任為中石油股份公司副總裁，兩年后兼任公司董事會秘書，還是公司發言人，向媒體和投資人解釋公司戰略和業績。這期間接觸過他的人說，李華林的口才非常好，臺上宣傳企業業績時侃侃而談，但在臺下非常謹慎，而且多聽少說。

2013年7月，李華林走上了中石油權力的巔峰——擔任中石油副總經理。可隨后被帶走調查終結了他的高管生涯，這距離他的升遷還不到一個月。

冉新權1965年出生，四川人。公開資料顯示，1989年，他研究生畢業后留校參加工作。1996年，他完成了博士后學業，進入中石油，先后擔任中石油生產局天然氣處副處長，中石油勘探與生產分公司天然氣處處長、副總經理等職。

2005年，冉新權調任陜西省長慶油田公司工作。長慶油田是我國僅次于大慶油田的第二大油田，他先后擔任長慶油田公司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黨委書記等職，一手將長慶油田建成“西部大慶”。石油系統內部人士透露，冉新權是中石油內部的技術革新人才，主導了多次技術攻關，對企業管理頗有心得。2011年10月，冉新權先后被聘為中石油股份公司董事、副總裁。

王道富1955年10月出生于四川樂山，落馬前是中石油股份公司總地質師。1982年，大學畢業后的王道富來到長慶油田，從地質技術員做起，先后擔任助理工程師、高級工程師、開發處處長。1999年9月起，他擔任長慶油田分公司副總經理，4年后升任總經理。

2005年，王道富獲得全國勞動模范的稱號。媒體在報道其勞模事跡時稱，在他任總經理的5年里，長慶油田公司年原油產量以100萬噸幅度增長，天然氣每年以10億到20億立方米的規模增長，使長慶油田成為中石油第二大油氣田。此后，王道富調入中國石油勘探開發研究院擔任院長。不過，也有人反映其“用管油田的方式管科研”，搞一刀切、大鍋飯，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科研骨干流失，業務急劇下降。

最賺錢的領域容易出問題

業界人士普遍認為，這4人被調查，可能因為他們在油田工作期間，在勘探與生產領域涉嫌違紀、違法，因為這兩個領域是中石油最賺錢的領域。

中石油有個政策，大慶和長慶油田部分低效油田、殘井廢井，可以允許民營企業和個人參與開發，合作分成。據兩地有關人士反映，近年出現了一些蹊蹺現象，一些很難開采出油的低效油田、殘井廢井被轉讓到了私人手里后，石油卻“奇跡般”源源不斷涌出。大慶油田開發部門一位工作人員說，對于地下油層情況的判定雖然依據實際數據，但高層領導是可以施加影響的。如果在出具報告時做手腳，就可以把油藏豐富的少數區塊混在低效油井當中轉給民企和個人開發。這里面的利益交易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近年中石油進行海外開發的投入很大，參股企業很多，這些參股企業背景各異，不排除有私人參與國外油氣開發牟利的可能。另外，海外采購也是一個容易滋生腐敗的溫床。

廈門大學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告訴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只要有利益，監管又不嚴，哪個領域都會有腐敗。“油田出問題有歷史原因，這次被調查的4個人又都有油田的經歷，說明油田的管理有問題，新的板塊就規范得多。”

林伯強認為，石油系統治理腐敗要強化以下兩方面，一是完善法律法規，堵住漏洞，比如以前的采購連招標都沒有，現在有了就比以前好多了。二是加強監管，中石油監察部門由20多人組成，分為5個處室，是國企中人數最多的監察部門之一，但監管還是出了問題。如何監管高管，值得反思。

事件暴露后，中石油多家公司股價下跌。股民呼吁徹查中石油。4人被查后，也讓人們再次想起了中石油“別墅豪車”、“巨額消費”等現象。這說明，內部的管理早就存在漏洞和隱患。但也不能把責任都推到制度上。曾有人把“國企老總”評為“十大高危崗位”之一，可“高危崗位”侵蝕不了有定力的干部，“金錢誘惑”也影響不了有操守的個人。事件發生后，中石油董事長周吉平對管理者提出要求：經得起誘惑、頂得住歪風、管得住自己。這正是國企高管應時刻銘記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