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公選”與政壇“黑馬”

從2009年時任湖北省宜城市市長的“最年輕市長”周森鋒起，一時之間，“80后”干部迅速上位的“爆料”總能成為輿論的熱點。網絡和民眾也陷入了對年輕干部“逢提必疑”的怪圈。

最新一個“中招”的是遼寧省東港市副市長董海濤。這個被網民稱為“‘80后’美女副市長”的31歲女干部，因為其快速升遷，被外界質疑：在“美女副市長”快速升遷的背后，是否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潛規則”？

此前，擬任為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區發改局副局長，被稱為“湘潭神女”的“90后”女干部王茜，剛被網民“拉下馬”。若再向前回溯，29歲就擔任湖北省宜城市市長的周森鋒，還有生于1989年、工作剛半年便成為甘肅省武威縣副縣級干部的焦三牛等人，也先后卷入過相似的爭議漩渦中。

“賽場”上的“政壇超女”

公開選拔干部制度（即“公選”制度）是對傳統的領導干部選拔制度作出的一項改革。2002年，中共中央《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提出，“公開選拔、競爭上崗”是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的其中一種方式。在此之前，各地普遍采取的方式是：書記定“盤子”，書記辦公會統一意見，常委會或全委會票決。

為了改變“由內部人從少數人中選少數人”的做法，2004年，《公開選拔黨政領導干部工作暫行規定》明確提出了“一般應當公開選拔”領導干部的五種情形。也是在這個時期前后，全國各地出現了干部 “公選”的熱潮，其中以四川、江蘇的探索最為豐富。

面向全社會公開選拔干部（前提是參選者應具有干部身份）的新模式，打破了以往由組織部門提名的單一模式，允許黨員、群眾聯名舉薦以及個人自薦等。各界普遍認為，干部“公選”制度打破了以往干部選拔制存在的封閉式、神秘化、保守性等弊端，通過公開競爭、民主評議，使“伯樂相馬”進化為“賽場選馬”，更有利于在更廣闊的空間中發現人才。

也正是在這一新型選拔人才的機制下，一大批年輕干部迅速走上更重要的領導崗位。按照傳統的“副二正三”一步一個“臺階”的晉升模式（由副職提正職的，應在副職崗位工作兩年以上；由下級正職提上級副職的，應當在下級正職崗位工作三年以上），一名22歲的大學畢業生進入公務員隊伍，若從普通科員做起，要晉升到正處級，就算每個“臺階”均一帆風順、毫不耽擱，至少也需要13年時間。也就是說，按照最理想狀態下的晉升通道，最快35歲才有可能成為處級干部。

然而，由于現行的“公選”制度為“破格提拔”領導干部預留了很大的彈性空間，最近幾年，不少“80后”甚至“90后”正借助于干部“公選”平臺，迅速在短期內躍升至縣處級干部。這批年輕干部就猶如政壇上的“超女”“快男”，不僅迅速成為令人矚目的一支新生力量，也在快速晉升的過程中招致了各種質疑和爭議。

“暗箱”與誤傷

對領導干部的“公選”程序，并不像公務員考試那樣由全國或者省（區、市）統一進行，而是由各地自行規定“公選”的具體形式及流程等，因此，現有的制度設計便為個別部門、個別官員預留了較大的權力，為其人為操縱“公選”的過程提供了空間。

這一狀況也不免讓外界擔心：看似程序繁雜、公正的“公選”，很有可能會流于形式，成為某些官員安插親屬到特定崗位的合法性工具。

另外，“公選”允許“破格提拔”，只粗略規定了對“特別優秀”和“特殊需要”的人才可以破格提拔，但是對破格提拔的具體條件、程序及寬嚴程度并無明確規定和統一要求。因此，這為各地在“公選”時故意收緊或放寬準入資格，或者“因人設崗”，為個別人“量身定制”招考條件提供了可能。

有案例為證。2008年，河南省固始縣在全縣選拔正科級和縣局級干部，在“公開”選拔的鄉鎮長中，大多是干部子女和縣里兩大房地產老板的親戚。這一事件被曝光后，不少人懷疑這其中存在著官員以權謀私、暗箱操作的情況。

2012年4月，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區對多位擬任官員進行公示。有網友爆料，出生于1991年的區發改局副局長擬任人選王茜存在學歷造假等多項違規之處。此人是曾任湘潭市發改委主任、時任湖南省發改委重大項目辦公室主任王達武之女。事后，官方的調查結果不僅佐證了上述爆料，也從側面證實了王茜在此前多次被違規任用或提拔。

不時爆出的公務員“蘿卜選拔”，仍在讀大學的“官二代”吃財政空餉等事件，更加重了民眾對某些群體權力世襲的擔憂。2011年，三年內獲得四次升遷、29歲的閆寧出任河北省館陶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但是網民發現，這個年輕代縣長的簡歷竟成了該縣的“機密”。在民意壓力之下，他因“健康原因”向組織部門提出辭職。

同時，“逢提必疑”也可能帶來“誤傷”。2010年2月初，山東省新泰市公示了“公選”領導干部擬任人選，在新選拔的六名副局長和一名法院副院長中，有六人是 “80后”。其中，23歲的國有資產管理局副局長王然、26歲的新泰市法院副院長劉婷婷，兩人的身份和“背景”成為網民議論的焦點。一時間，學歷造假、“官二代”、背景深厚等傳言在網絡世界甚囂塵上。但隨后，媒體實地調查，并沒有證實上述傳言，兩人也不存在學歷造假的情況。被稱為“有背景”的劉婷婷其實是個“農二代”，且家境較為貧寒。而曾經引發熱議的“甘肅武威副縣級干部焦三牛事件”，經媒體調查后，也未發現任何黑幕。

用“公開”換取“公信”

不相信官方“辟謠”，也不相信媒體調查，而寧愿去相信各種“陰謀論”，去散布各種足以給當事人帶來更多誤傷的“爆料”和“傳言”——這種迎合了大眾心理、彌漫在年輕干部快速晉升路途上的“心理上的迷障”，頗值得人們深思。

實際上，那些在仕途上一馬當先的“黑馬”們，之所以在官場上贏得先機、在“公選”中脫穎而出，除了的確有一些“黑幕”外，機遇恐怕更多的還是來自于某個偶然的時機巧合以及這個特殊的時代。梳理資料可發現，那些具有 “小（年齡優勢）、女（女性）、少（少數民族）、外（黨外人士）”特質的干部更容易從同僚中脫穎而出。因為，我國對黨政領導班子成員有著嚴格的結構要求，其中，最重要的是年齡結構。此外，在女性干部、黨外人士及少數民族干部的培養上，也多會有傾斜政策和硬性要求。

以“‘80后’美女副市長”董海濤所在的遼寧東港為例，董海濤等一批“80后”之所以迅速上位，與東港所在的丹東市的領導干部隊伍老化、常年得不到更新有關。由于上級部門對黨政領導班子年齡結構的硬性要求，這些常年累積的問題需要在某次換屆之前突擊解決，于是，一批年輕干部遂有機會脫穎而出。

而此前引起熱議的“最年輕市長”周森鋒，工作剛半年便任副縣級干部的甘肅武威的焦三牛，則是“贏”在起跑線上：從清華大學畢業后，他們或是作為選調生，或是掛職鍛煉后留在地方工作。他們在仕途的起點上就已躋身副處級，而這往往是有的公務員需要一輩子才能晉升到的最高官階。

如此年輕即身居高位，難免讓周圍那些年齡上更“資深”、職務上更“青春”的同僚們心生不平。再加上其他落選者的不滿，“公選”制度本身的漏洞，以及公眾對官僚階層權力世襲的腐敗個案的痛恨，網絡和輿論對年輕干部“逢提必疑”也就不難理解了。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人們對 “公選”不滿的不僅僅是這個制度本身“有機可乘”，還有對操作這套選拔程序的某些官員的警惕和擔心。而要換回人們對“公選”的信心，除了要完善“公選”的制度設計，加強對干部選拔的監督，打擊違規提拔的行為外，更重要的是，要用更徹底、開放、透明的信息公開，來平息外界的疑慮以及質疑，而非簡單地以“符合法定程序，并無違規之處”等簡單的套話來應對、敷衍。

（摘自《南風窗》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