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仍會在某一處陌生或熟悉的場景中,不經意間就回想起那時你問過我的那個問題。
其實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多么值得感懷的問題。
我卻總能準確無誤的回憶起那天的情景以及你在那段被我定格在記憶中靜止的時光里,一臉嚴肅的對我說出的,每一個字。
你說,如果我們能夠穿越光陰回到從前,會發生什么,如今的我們是不是會少了很多遺憾事?
時至今日,我才終于徹底明白了你那時說過的這些話。
誰沒有呢?那么一兩段總想重新來過的老舊時光;誰沒有呢?那些多年后想起仍然如螞蟻噬心一般讓人感到焦慮不安又迷茫彷徨的遺憾。
——可是,如果我們回到過去,改變了那些泛黃的老舊時光里的細枝末節,那現下的時光怎么辦?
那時的你穿著新買的白襯衫,小心翼翼的遠離著天臺上爬滿紅銹的圍欄,瞇著眼看腳下碌碌穿行的螞蟻,我說話時,你甚至都不曾抬頭看我一眼,
——喂,你沒看過《時間簡史》么?霍金說了,如果時間真的可以穿越那么就必然存在著平行世界,也就是說,和我們這個世界所平行但卻獨立存在著的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里生活著與我們有著完全不同經歷的,另一個自己。
平行世界里的,另一個自己么?
如果可以,我會希望他們能夠比我們,更勇敢一些。
早上是被短信的聲音吵醒的。確切地說,是通宵作業后剛躺下還沒有睡熟,敏感到哪怕細微如蚊子在耳邊飛過的響動都能輕易感知到的時刻。
抬手揉了揉眼皮都快粘在一塊兒的略顯浮腫的雙眼,不情愿的瞇起一條極其細微的眼縫,拿起了枕邊的手機。
手機顯示的號碼沒有名字,是個陌生號碼。但那一長串的數字排列,第一眼望過去時,卻熟悉的讓我以為是自己太累了于是出現了幻覺。
這是曾經某個時段里,專屬于你的號碼。
我決不會記錯的曾經。
恍若隔世。
高二的時候父母為我轉了學校,理由是:從前的學校風氣不好怕我在那里學壞了。他們那時一直覺得我雖然不是什么天才,但至少還算是個人才,還是擁有可塑性的。
于是沒有抱怨沒有拒絕的照著他們的想法做了,那時的我大抵早就習慣了這樣乖乖接受安排。
后來你曾經問過我,為什么從來沒想過反抗。
我想了想,接受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原來呆的學校,本也沒有什么喜歡的或關系親密的朋友,離開并不會覺得有什么不舍或值得悲傷的。況且,真的反抗的話,那也就不會有后來我同你的相識,與之相比,不能與你遇見的人生,大約會一直灰暗至今也說不定。
順其自然的去了新學校。
順其自然的在上帝早已編排好的劇本里,遇見了等在那兒的你。
尚還清晰的記得我第一天去到新學校,走進新的班級,看到一大片完全陌生的面孔齊刷刷的望著我的情景。你就在那之中,臉上是同別人相差無幾的好奇。
并沒有小說里所描述的一見鐘情的惡俗情節,第一天里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有你的存在。
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你的呢。
回憶顯得有些恍惚。
大約是從你厚顏無恥的鉆進那時并不熟識的我的傘下,面對著我詫異到甚至有些驚恐地瞪著你的眼神,你只是有那么一瞬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緊接著咧嘴一笑,指了指外面漂潑而下的大雨無辜的眨眨眼睛。
——雨勢太大,我忘帶傘了,同學一場,可否行個方便。
不可否認,那時覺得你就是一個油嘴滑舌,嬉皮笑臉一點也沒個正經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是沒個正經,你笑起來仍然很好看,是我喜歡的,笑起來眼睛就會彎成月牙形的笑容。
除了笑容,最讓我沉迷的,其實是你的聲音。
我一直是個嚴重到有些偏執的聲音控,對于他人說話的語調聲氣有著極高的評判標準。我沉迷于好聽的聲音,喜歡和聲音好聽的人聊天,想要結識所有我覺得說話聲音好聽的人。這幾乎成為一種執念,嚴重影響著我的交際圈。
不得不承認,我是因為你的聲音才愿意和你做朋友的,在最開始的時候。
你的聲音很獨特,厚重中遍布磁性,溫柔中藏了一絲輕佻,如并不湍急的瀑布落流和雜著緩緩吹過的清風雜糅而成。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才能最貼合實際,更沒法找到合適的物什來形象比喻。原諒我貧乏的想象同語言儲備,這是我無法描述的美好。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看這封突如其來的短信。
久到我再度陷入了新的安穩的睡眠中去,久到我從睡夢中緩緩醒來,久到我起床穿好了衣服洗漱完畢打算出門去吃晚飯。
我握著手機站在門口,突發奇想面前這道有些地方都落了漆,頗具歷史滄桑感的宿舍門會不會突然就變成了哆啦A夢的任意門,只要我一打開門,就會回到我想要回到的某個時間點,然后看到某些熟悉到幾乎早已爛在心底,無法拼湊還原的畫面。
這么想著,就真的立在宿舍的門口沒有再敢往前邁一步。說來自己都覺得好笑,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完全沒有可能實現的臆想,怎么就真的讓自己猶豫的甚至生出了退縮的想法呢。
是因為關于門被打開之后會回到的那段時光的假設么。
我笑著搖搖頭,嘲諷著自己的幼稚與懦弱。我將提示光條落在了打開按鈕上,正準備要按下,屏幕突然黑了,緊接著又亮了起來。
梵俞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我按下接聽鍵,梵俞溫柔的聲音穿透聽筒傳入耳中,
——你出門了么?我已經在你宿舍樓下了。
——嗯,我馬上就來。
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費力的將鞋往兩只腳上亂套一氣,匆忙間竟暫時忘記了關于你的短信的事。
沒錯,梵俞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大學一年,我同他在一起還不到半年。
而我認識你已有三年,喜歡你的心情,怎么算都是超過一年的。可是你看,如今的我卻可以將一個感情投入時間遠在你之下的人,放在一個比你高出太多的位置上。
所以說,時間長短其實根本證明不了什么。
歲月如洪水猛獸,氣勢洶洶的踩踏著我的身體將我徹底淹沒。之后,無論多么刻骨銘心的感覺都會隨之淡去,再深刻的印記也能被徹底沖刷干凈。
這也是漫漫時光唯一的能力。
所以你看,其實你也沒有多么不能忘懷,其實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歡你。
我只是無法忘記一段時光,一段因你存在而染上了淡淡清香的年華。
也許終有一天,你會同其他人一樣,成為我腦海中失去了情感依附后平淡且普通的回憶畫面。
如此而已。
似乎是從上了大學開始就徹底變成了夜貓一族。白天的時候睡的昏天黑地,夜里隨時精力充沛,洋溢著極高的熱情去做很多事。
這種行為就好像在提前透支著生命。
這與年輕就是本錢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再豐裕的本錢照這種不計成本的揮霍法,一樣是經不住浪費的。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梵俞也常常管治我可是都沒用,長期形成的習慣就如同一點一點灌入血液中的慢性毒液,等你發現自己中毒的時候毒液早已和血液融為一體無法祛除只能等死,而中毒的表現之一即是,對于某事的過度成癮。
我知道你也中過和我一樣的毒。
喜歡把自己隱匿于黑暗中為所欲為而不會被知曉的感覺,并且為之瘋狂。
當然這些都是突然想到的題外話。
我想說的只是,當我終于在沒有任何意外的干擾下打開了你發來的這條短信時,正是夜色最濃寒露最重之時,大約是寒氣滲入頗多,此時膝關節又開始隱隱的有些刺痛傳來。
我皺了皺眉,在忽強忽弱的痛感下讀完了你的短信。
短信很短。
短到偌大的顯示屏幕因此而顯得空空蕩蕩。
不過四個字————
我喜歡你。
即便是現在想來,也覺得那時的你并沒有多么的出眾。
雖不能用相貌平平來形容,但比你長的俊朗的,大有人在。你成績平平,不拉班級后腿也斷不會給班級爭光。你的家境一般,屬于比窮人活的滋潤的多但與富人相比絕對只能望其項背的小康層次。
唯一比較出眾的,大約就是你那開朗外向到絕對稱得上厚顏無恥的自來熟性格。
所以我總不明白一件事,即使到了今天想起來也無法想得通透的事。
平凡如你這般,為什么身邊卻總是能圍繞著各式各樣的女孩,或多,或少,從不間斷。
有時甚至會叫那些出眾的男生們都妒紅了眼。
——這就叫人格魅力,懂不懂!我一向是不需要靠外貌、金錢那些外在的虛浮的東西來裝表自己的。
你說這話的表情,我還清晰的記得,彎成好看幅度的雙眼,閃著狡黠光芒的茶色的眸,嘴角翹起一側,神色得意的不得了。那一刻我一邊在心里感慨著你也就只有笑起來的時候最迷人了,一邊憤憤著自己的交友不慎。
所以后來,關于自己喜歡上你這件事,我不知道究竟是該把它歸為正常事件還是不正常事件。
總之,是我意料之外的突發事件。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高中的年歲里喜歡上誰,并非因為清高或是別的什么原因,只是因為那時總不那么容易去相信一個人,尤其是像你這般,三兩個月就換一次女朋友的人,要說服自己去相信你,實在太難。
直到后來我才明白,相信和依賴,其實是不需要共存的。
你總說我把自己包裹偽裝的太厚實,不想被人看透的行為,其實是一種不夠成熟的自我保護體系。
于是在那之后的日子里,你帶我認識了很多人,包括你那些我連模樣都還沒記清楚就一換再換的女朋友。起初也是抗拒抵制的,只會尷尬焦慮的站在你們身后,看著你和形形色色的人侃侃而談,突然就有些羨慕你收放自如的性格了。
你說,一個人如果真的想要保護自己,光靠著一層一層將自己包裹起來是不夠的,你真正要學會的是識人。試著去認識對方內心深處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再依著他所期待的模樣與他交往,看透別人的同時不被別人看透,這才是最高水準的自我保護法則。
其實是些就算內容淺顯易懂,也實施不了的個人經驗之談。畢竟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得明白的東西,否則,那時我倒真想看看,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才會想著去總結什么自我保護的法則。
后來,是學著你的樣子才一點一點變得開朗起來的。雖然仍是不得其要領,但看得多了,依葫蘆畫瓢總是沒有問題的。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坦然地面對拉著其他女生的手的你了。更多的時候,會因為不愿意看到而想要逃走,遠遠的逃開。
有人說,如果你正處在喜歡上一個人的過程中,那么你是不會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人的,因為當你真正意識到自己喜歡上這個人的時候,便已經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了。
我想,于你,我大約已經快要變成后者了。不想見到你牽著別的女生出現在我的面前,不想同任何人分享你這個人,有時,下意識的,也會幻想你牽著我的手,穿過大街小巷,穿過落日余暉,穿越漫長而看不到盡頭的人生的路。
終究都只是想想而已,對于這樣的自己,我只覺得陌生。
逃避你是一種本能的選擇,因為怕被你輕易就看穿我的窘迫。你看,即使到了這時候,我很依賴你卻仍然無法相信你。
起初你也慌了手腳,每天每天都試圖在各個地方圍堵我,能躲過的時候我便躲,躲不過的時候我便佯裝太忙,畢竟我們高三了,這樣說總不會顯得容易穿幫。所以,最后你選擇了相信我,并沉默著慢慢走遠。
這樣的疏離,讓我們錯過了彼此最后的道別。
其實是想告知你的呀,這些在心里破土而出,日益瘋長的都是與你有關的情緒;其實是想在畢業的那天毫不遮掩的告訴你的呀;吶,其實是想告訴你的呀,我喜歡你啊。
我喜歡你。
只是當我想要告訴你的時候,你卻突然消失了,仿佛從我的世界里連根拔起,消失的徹徹底底。
后來也是偶爾聽同學提起,說你剛剛高考完就跟著母親出國去了。
自此,我才終于了解到,你我從此,算是隔了半個地球的遙遠距離。
握著手機,毫不猶豫的,按下了發射鍵。
聽筒里傳來的,是那個年復一年仍然一點都沒有改變的甜美而機械的聲音,一遍一遍的重復著: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證后再撥……
分明是意料之內的情況,為何掛上電話時,同時感到了失落又輕松的心情呢。
到最后,并沒有什么是忘不了的,也沒有什么會放不下的。
年輕時的感情本就是種一時興起的沖動。時間走的不急不慢,這樣的過程卻足以漸漸消磨掉你的耐心與激情。何況是暗戀,這種只有一方付出全然沒有回應的感情,溫度能持續多久,時間長了,只怕連余溫都會迅速散盡,什么也剩不下。
都只是因為我們離那時那個會對彼此投注感情的自己已經太遠了,或者說,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走得太遠,遠到回望時甚至都看不到來時的路。
唯一會有的,大約你和我都無法釋懷的情緒,便只剩下遺憾了。
遺憾。
來自于那時不夠勇敢的我們,沒有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些事情在歲月里最終沉淀,變成了心頭揮散不去的一絲遺憾。
此時,窗外的廣播響起,廣播里的女聲,甜美動聽,她用自己那一口標準的普通話緩緩說道:這里是XX大學校園廣播站,歡迎大家收聽,現在是北京時間2011年6月8日下午5點整,大家是否還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呢?沒錯,這意味著,2011年的高考,徹底結束了呢。說起高考,不知大家對自己當年的高考經歷,還能記起多少或大或小的細節呢?……
廣播里的女聲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些什么。
我突然就想起了去年的高考,想起了你。
其實已經記不起什么細節了,也本就沒什么可值得自己深刻紀念的,除了最后一天下午的結束鈴聲響起時,坐在教室里的自己,心里突兀生出的,瞬間蒼老的感覺。
我是踱著步子走出校園的,同往常一樣悠閑散步的慢慢走著。那天下午的天氣大約是很好的,藍天不見白云,夏日漫長的白日日頭還未西沉,空氣悶燥中是蠢蠢欲動即將破殼而出的悸動青春在躁動不安。我并沒有見到你,也許是你先走了吧,不知道為什么,那時漫步在牢籠門已打開的校園內的自己,沒有見到你,竟覺得有些可惜了,可惜著這種有些美好又有些迷茫的時刻,竟然不能與你同享。
事實上,對于高考的記憶,我想即使直到生命走到盡頭也仍然無法忘懷的,大約只有一個細節吧。
一個關于遺憾的細節。
它就來自這封,你那時發給我的,我如今才接收到的,你的心意。
沒錯,短信下的時間停留在2010年6月8日23:54 。
時隔一年。
我們之間錯過的,是整整一年的,時間斷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