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記

第一

我叫摩西。我是個作家。

第二

起初，我也不過就是個把寫作當(dāng)成工作的人，普普通通，甘于平凡又或者不平凡。每一天的目光流連在指尖的鍵盤上或是筆頭下的空白紙張上，日復(fù)一日地用白紙黑字填補本能的潛意識當(dāng)中填補不足的、無止境的欲望。

第三

直到有一天，我建構(gòu)成型了一個女人，直到我在這個女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

我在寫一個故事，這個故事里有一個女人，我叫她蘇菲。然后我發(fā)覺，我可以叫她蘇菲，也可以叫她薩福。她可以是個嬌小溫順、單純干凈的姑娘，也可以是每一個夜晚都在燈紅酒綠中間放縱的輕薄女人。她可以在酒吧也可以在地鐵車站遇見一個男子，這個男人可以叫榮格也可以叫柏拉圖，我可以讓他們四目相對，也可以讓他們擦肩路過，我可以讓他們一夜相忘，也可以讓他們兩兩相依。我既主他們的生，又主他們的死。那么，他們是什么？我又是誰？

第四

他們是被虛構(gòu)的么？不不不，他們在他們的世界里是實實在在的，是有溫度、有顏色、有形狀、有味道的。那么我是誰？我在他們的世界里無所不知、無處不在、無人不是，我既是他們?nèi)魏我粋€，又是他們所有，我創(chuàng)造了他們的世界，在他們的世界里，我就是上帝。

他們是真實的么？不不不，他們是被我虛構(gòu)出來的，在成為漫畫或是電影之前，他們沒有顏色，沒有形狀，他們只是被黑色的線條組成的一個個字符構(gòu)畫出的形象。他們的每一句話都是我讓他們說出來的，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我讓他們做出來的，他們所知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讓他們知道的，他們世界的每一縷天空和每一個角落都是被我的想象和指尖構(gòu)造的，他們是被虛構(gòu)的。我不是上帝，我是個真實世界里實實在在的人，有溫度、有顏色、有形狀、有味道。我說的話都是我想說的，我做的事都是我想做的，我所知道的都是我想到的。我是真實的。

等等！我是——真實的么？

第五

網(wǎng)絡(luò)上，我對我的受眾說：“我們是被虛構(gòu)的?！蔽业氖鼙妭兒芘d奮，他們問我：“這是你下一本書的主題么？”

在一間酒吧，我對尼采說：“我們都是假的?！彼c上煙，告誡我：“我們都是強大意志的衍生品?！?/p>

在一所畫室，我告訴我的朋友梵高：“我們都是不存在的。”他指著一張白紙：“這是虛無?！比缓鬂娚嫌筒剩骸斑@是誕生?！?/p>

我找到一間教堂，我向那個懺悔室里的頭發(fā)花白被稱為弗朗西斯科的老頭說：“我們都是被創(chuàng)造的?！彼鎺Т认榈鼗卮穑骸拔抑髦粮邿o上?！?/p>

我告訴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帶我到了一個叫做西格蒙德的猶太男人面前。他問我：“我們都是被虛構(gòu)的？”我告誡他：“我們都是一個被虛構(gòu)的人。”他說我壓力太大，或許應(yīng)該找到一個開闊處釋放壓抑。

第六

現(xiàn)在，天空觸手可及，我俯視大地，我俯視整個城市，我俯視人間。我的眼前無限開闊。

我渴望自由，我一直試圖追尋自由，現(xiàn)世里，我的肉體和精神一道被禁錮，所以我在我的故事里創(chuàng)造自由，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掌控著我想象里的世界，那么，我的世界被誰主宰著？

再見了，這個不知道是叫上帝還是叫真主的造物主和主宰者，或許你過去控制著我的言行，但是我現(xiàn)在可以徹底超脫于物外了。再見了。

我向前邁步。

有那么一剎那，我突然在想，是不是他讓我知道我是被虛構(gòu)的，所以我才知道，他不讓別人知道，所以別人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超脫是他的所為而不是——我！

世界在眼前。

第七

第八

我叫做摩西。我是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