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山

甘谷大象山，位于甘谷縣城西南2.5公里秦嶺西端的文旗山上。自山腳石級而上至巔，總長1.5公里，占地面積約640畝，是古絲綢之路上甘肅東南部融石窟和古建為一體的重要文化遺存之一，塑佛造像可遠溯北魏。2001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自西向東，一路連續起伏的赤褐色山巒，支撐著西北高而單調的天空。日頭熱辣辣的，滿目饑渴的風景。過了天水，綠色這才茂盛起來。

經過甘谷，火車上常有人驚叫起來，“看，大象山！”秦嶺向西余韻未消，依舊闊大，十余里的山脈上點綴著亭臺樓閣，一尊彩塑巨佛穩穩地坐在依山開鑿的穹隆之中，神態莊嚴地注視著這一片歷經滄桑的土地。

是啊，最初，我就是與大象山這樣相遇的。

因為矗立著的這尊佛像，此山得名大像山。然原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先生根據釋迦牟尼“乘象入胎”的傳說，認為稱“大象山”更為確切。“王后摩耶夫人夜夢有菩薩乘象在音樂聲中飄然而至，而后有妊”，這一奇異的情景，被精心描繪在許多石窟的壁畫上。我竊以為，叫大像山樸素，而叫大象山，稍稍拐了個彎，便多了許多文化的味道。

《史記·秦本紀》記載：“秦武公十年（公元前688年），伐邽、冀戎，初縣之。”冀，為今甘谷縣。由此算來，甘谷有著近兩千七百年的建縣史，是中國最早建縣的地方。

歷史上，甘谷一直是西北少數民族羌族人的家園。羌族自漢代起就遍布黃河上游的甘肅、青海、寧夏和四川的廣大地區。公元384年，羌人頭領姚萇建立了后秦政權，他的父親姚弋仲去世以后，就葬于甘谷狐磐谷（今新興鎮姚莊村北）。現在這里還生活著許多姚姓居民。

道旁的樹木零落，莊稼依著高低不平的山勢掙扎著向秋天生長，道旁一位握著農具的人，瓦藍的天空，襯著他溫和的眼神，送我繼續一路遠去。后秦輝煌版圖的創立者，姚萇那陰鷙的目光，已經隨著甘谷的風遠去了。

這里原本水草豐美，秦人先祖從這里牧馬，一路向東走向金字塔的塔頂。追風、白兔、躡景、追電、飛翩、銅爵、晨鳧……彪悍的駿馬疾風一般掠過原野，除了馬，始皇帝還喜歡登高臨遠吧！云被山當作頭巾，包在額前。

唐朝建立后，改冀縣為伏羌縣。天下一統，翻開另一頁盛世。“伏羌”一名歷時1300多年，直至1929年，才將伏羌縣改為甘谷縣。渭水流過，有人說，甘谷是甘甜的山谷的意思。

在甘谷，多見青磚單側挑檐小院，堂屋雖顯窄小，庭廊卻非常闊綽，每座院落必修有影壁花廊。仄小的庭院里回廊映月，月季花常開不敗，很有些安居塵世外的飄逸之氣。或許是這塊土地由來已久的文化底蘊，隨便走進一家柴門寒舍，堂屋里總有一軸清風山水或名人字畫，與那些目不識丁的農民長相廝守。

甘谷人說話頗有些意思。上學時，同宿舍住著一位甘Nvy7ZtoFHVLOjxcq/9ar3A==谷姑娘，每次老家來人，便說起甘谷話，又急又快，乍聽上去，一連串話語炒豆子似地蹦出來，又干又脆，卻一個字都聽不懂。忍不住笑起來。

甘谷話是不是兩千多年民族大融合中羌人原有語言的變屬呢？幾千年來，甘谷固執于一種古冀縣的語言體系。那種節奏極快，鼻音又重，而且時不時會冒出一兩聲無法書寫的嘆詞的甘谷話，至今聽起來都陌生如同外語。

距縣城5華里處，有一座正看如旗，橫看似龍的山巒拔地而起，說的是大象山。當我走近大象山時，忽然想起這句話來。這么形容一座山的人，大概是詩人吧。山巒起伏，迤邐東來，西側的大象山與東側的簸箕峰毗連，一左一右，迎風而立，頗似兩面迎風飄卷的旗幟。俗稱大象山為文旗山，文旗山與簸箕峰統稱為旗鼓山。三國的名將姜維便是甘谷人氏。姜維背上插著戰旗，在鑼鼓喧天中出場。一出《天水關》唱下來，姜維降了諸葛亮。

京劇中的姜維臉譜額頭上繪著太極八卦圖，一說姜維博學，精通陰陽八卦，一說是棄暗投明之意。姜維為諸葛亮重用，屢立戰功。諸葛亮七出岐山，姜維繼他之后十一伐曹魏，實在是了得。可惜后主孱弱，英雄事業未成而含恨九泉。兵變被殺后，暴尸荒野，隨從設法偷得衣冠靴子，背回故里。甘谷縣城東十里，姜維故里姜家莊，家鄉人依南山筑衣冠冢，這里從此叫做靴子坪。

靴子坪靴子坪，脫下靴子的英雄又去了哪里？黑白分明的太極旋轉，渭河從大象山腳下，流向卦臺山，那里是伏羲氏推演八卦的地方。

幾年前去姜家莊時，我碰到一位自稱是姜氏后裔的老人。老人家里，碗柜一樣的書架上，擺著不知道已經傳了多少代人的《姜氏家譜》。打開包裹著的一塊又一塊綢布，里面是幾本泛黃的線裝書，視之令人肅然起敬。老人從小習武，興致好時，就給莊上的孩子們教教，一招一式，怕是皆有來歷吧。

史料記載，大象山石窟大規模開窟造像大約始自姚秦，佛事活動盛行于北朝以后，鼎盛于唐。甘谷大象山永明寺設戒碑有云：“隴右密邇關中，襟帶五涼，當姚秦北周之際佛教盛行于禹城。而大陜西來吾隴甘谷為必經之地。窟像設之勝若麥積崖，大象山直遙應敦煌而無遜色，而2000年來高僧大德傳勝衍緒亦不亞東南。”

絲綢之路走向遠方，甘谷的東邊麥積山，西邊敦煌，大象山一尊大佛高高聳立著。

甘谷縣渭陽鄉楊家莊曾出土過一只唐代三彩鳳首壺。細頸，溜肩，鼓腹，整個壺視之如一只線條粗獷的鳳凰，披著色彩怪異絢爛的羽毛，口含寶珠，眼神兇悍。這是一只沿絲綢之路歷經千山萬水從波斯薩珊王朝飛來的鳳凰。

波斯薩珊王朝，從北魏到隋唐與中國往來都很密切。7世紀中，波斯為大食所滅。波斯王卑路斯及其子泥涅斯，先后定居長安，后皆客死唐朝。《前涼錄》曰：“胡瓶，皆佛菻作，奇狀。”這種叫胡瓶的盛酒器，十六國時期傳入中國，唐代的史書中多有提及，多為皇室貴族使用。唐太宗曾將自用的胡瓶賞賜給大臣，《舊唐書》：“（大亮上表諫）太宗下之書曰：……人稱一言之重，侔于千金，卿之此言，深足貴矣。今賜卿胡瓶一枚，雖無千鎰之重，是朕自用之物。”中宗皇帝賜突厥胡瓶，玄宗賜安祿山大銀胡瓶等。

再看一眼三彩鳳首壺，唐代的鳳凰落在了甘谷，且歇息一會兒。

絲綢之路像是長得沒有盡頭，大佛慈悲，指引著螻蟻般往來奔波的眾人。

大像山大佛依山崖修造。相傳此山倒塌了一半，天然形成佛像的雛形，后經人工精心雕塑成這尊大佛。佛窟高34米，寬14米，窟內大佛高27.2米，肩寬9.5米，渾厚雄偉，神態靜穆。高肉髻、面相豐滿，雙耳垂肩，著雙領下垂袈裟，善跏趺坐于一束腰須彌座上。從造像技法圓潤流暢、豐滿細膩的特點來看，當為盛唐時期作品。

最有趣的是大佛唇旁呈蝌蚪狀的短須，這樣的造型很是少見。敦煌壁畫中維摩詰長須飄飄，維摩詰是居士，自然留著胡子。據說南朝詩人謝靈運生前長有一把好胡子，死后捐施于南海寺院，裝到維摩詰的塑像上面，這下與文殊菩薩辯經的時候說的都是哲理詩了吧。到了唐朝，這一大把胡子卻為安樂公主派人取下，嬉戲用了。一口氣，得罪了兩位大人物，自是不得善終。

唐太宗李世民長著一臉“虬須”。據《酉陽雜俎》記載，李世民曾當著眾多文臣武將的面，用自己的胡子當弓弦，表演射箭。胡子堅韌若此，著實令人稱羨。

大象山石窟群鑿于高出地面300多米tBlAQIIfajPiY9ffpGlv8w==的懸崖峭壁之上，窟龕以大象窟為中心向左右羅列，西側iuxMOiB/HlypVQmQF68Cvg==緊倚飛云巖，有七窟。東側攘連松崖，有十四窟，共22窟龕。

近年大象山又屢有北周、北魏造像出土。出土于文昌宮旁的一佛二菩薩像，與麥積山第123窟同為西魏時期。佛座兩側浮雕半臥式獅子，渾身隱隱散發著不容忽視的王者之風，馱佛陀而來。

自山腳拾級而上，樓閣殿宇依山就勢，土地廟、魯班殿、文昌宮、靈巖寺、關圣殿、三圣殿……還有財神殿。道旁開著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照舊有蜜蜂尋著香氣而來，“嗡嗡”聲里多了熱鬧的氣氛。

相傳魯班殿為大象山建筑全部竣工后用剩余木料拼湊建造的，殿宇結構奇巧，玲瓏剔透，獨具匠心，像是魯班的技藝都用在這里了。

財神殿前對聯云：只有幾文錢，你也求他也求給誰是好；不作什么事，朝來拜夕來拜叫我為難。說得好，所以還是該干什么干什么吧。

關圣殿在半山腰，殿內煙火繚繞，有香客正伏地長拜，從英雄到神仙，煙火后的關老爺總是讓人倍感親切。站在殿外舉目遠望，甘谷城盡收眼底，這個黃土里的城郭，不動聲色地深陷在時光之中。鳥像是從記憶里飛出，又飛入耀眼的陽光中。遠處，渭河正匍匐著流淌。

大象山伏羲廟建于明萬歷年間，相傳伏羲就是甘谷人。前清進士、翰林院編修王海涵撰一長聯：從一畫開天，說什么蟲書鳥篆，梵高佛經，到卦臺前齊俯首；繼三皇立極，看后來帝升王降，商質周文，于史冊上見傳心。

甘谷西坪鄉石坪村曾出土過一件珍貴文物人面鯢魚瓶。鯢魚瓶高38.6厘米，直徑7厘米，圓腹平底，腹有對耳，小口平沿。瓶身施墨彩，繪有人面魚身形象，鯢魚圓圓的額頭上畫著十字花紋，張著大嘴，露出整整齊齊的牙齒。一只遠古的鯢魚斜斜地爬上瓶子，回首望時，渭水正滔滔奔流而逝。

傳說中的伏羲人首鯢身。伏羲教人們用網捕魚；伏羲教人們使用歷法；伏羲教人們制琴作樂。伏羲太忙碌，一有空伏羲還要忙著冥思苦想。順著風勢畫下的八卦圖是畫在眼前的黃土地上嗎？

細細看看人面鯢魚瓶，像是不期然與傳說中的神秘人物相遇。

甘谷地處天水西北，漢唐時西通西域吐蕃諸族，宋遼與西夏相鄰。大象山原本一座佛教名山，現在卻儒、釋、道齊聚，連財神爺也恭恭敬敬地點香供上，好不熱鬧。這也許就是眼前這尊唐代大佛，竟然華服美髯，帶著些許世俗模樣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