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對抗逆進化

2001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被授予喬治·阿克爾洛夫、邁克爾·斯賓塞、約瑟夫·斯蒂格利茨，以表彰他們在檸檬市場、信號傳遞和信號甄別等非對稱信息理論研究領域的開創性貢獻。

通俗地講，非對稱信息理論就是一方利用另一方掌握不到的信息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針對這種情況如何設計制度的一套經濟學理論。

在此之前，傳統經濟學一直假設在競爭性市場上，信息是完全的，所以價格是靈敏的、準確的，最終能夠實現資源的高效配置。久而久之，這種假設似乎成了事實。

直到20世紀50-60年代，市場競爭中的信息問題越來越被人們關注。

檸檬市場逆向淘汰

1970年，阿克爾洛夫發表《檸檬市場：質量不確定性與市場機制》一文，從而開拓了信息經濟學的一個全新研究領域——逆向選擇與應對機制。

他發現一個現象，在舊車交易市場上，購買者對于眾多舊車的質量到底怎樣是不了解的，而賣主要更了解自己舊車的質量，這就是信息不對稱。但是，買者根據經驗可以大概了解眾多二手車的平均質量，他們總是愿意以這個平均質量來開出價格，于是高于平均質量的二手汽車被迫退出市場。

高質量二手車的退出，又導致舊車市場上二手車的平均質量進一步下降。這樣，買者愿意支付的價格也隨之下降，結果又導致次高質量的二手車被迫退出交易市場。如此循環，最后舊車市場上只剩下最低質量汽車（美國俚語稱作“檸檬”）的交易，最終舊車市場的交易走向了萎縮和低效。這就是所謂劣幣驅逐良幣的逆向選擇。

阿克爾洛夫還得出結論：在不發達國家，商業交易更加困難。在印度地方，放貸者往往索要極高的利率（甚至達50%），即便這樣仍然可能遭遇過多的檸檬，所以他們一般只借款給熟悉的人。

與印度類似，在中國同樣存在中小企業貸款難的問題。“國有大銀行總是把錢貸給大型國企，因為安全，這樣看也是一個理性的經濟決策。而大銀行很難了解小企業的風險狀況，就會要求很高的利率。如果不管風險大小貸款利率都相同，銀行當然不愿意貸給中小企業。”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院長周林告訴《英才》記者。

斯賓塞的方案：信號發送

那么，在信息不對稱情況下出現的逆向淘汰與交易萎縮，是否有一些辦法來應對呢？阿克爾洛夫對此有所涉及，而進行更深入的后續研究的是斯賓塞與斯蒂格利茨等人。

邁克爾·斯賓塞發現了信息不對稱的一種應對機制。他注意到，在勞動市場上同樣可能出現檸檬現象：雇主難以分辨眾多應聘者的工作能力，只好給出一個平均工資，結果能力高者被迫退出。

面對這種局面，更了解自身工作能力的勞動者，會主動向雇主發送信號，以顯示自己的能力，從而使得不同能力的勞動者區分開來，使自己獲得合適的崗位與報酬。“教育文憑就是一個典型信號，因為能力高的人更容易獲得高文憑。應聘者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甚至會出現對教育文憑過度追求的趨勢。”

這就是應對信息不對稱的信號發送機制，特點是掌握更多信息的一方，主動向另一方傳遞信息。

以國產奶粉為例，中國社科院數量經濟所研究員、中國博弈論學會會長王國成建議，企業給出的信號應該是高質量高成本的，讓假冒者無法模仿，比如進入高檔銷售場所、采用特殊包裝等。“濫竽充數的廠商固然可惡，生產高質量產品的廠商也應該主動想辦法向消費者傳遞能夠辨識的信號，從而跟仿冒者拉開距離。無良廠商不斷地仿冒，你就不斷地升級。”

斯蒂格利茨的方案：信號甄別

斯蒂格利茨等人發現了信息不對稱的另一種應對機制。他們注意到，在保險市場上，保險公司很難了解每個客戶的風險情況，而客戶對自己則清楚得多。這就可能出現檸檬現象。

但是，掌握更少信息的保險公司并不是完全被動的，它可以將不同數額的保費和免賠額匹配組合，向客戶提供幾種保險合同。結果，高風險的客戶會選擇高保費的全額保險合同，低風險的客戶會選擇低保費的部分保險合同。于是客戶就“暴露”了自己的風險信息，檸檬市場局面得以避免。

這就是應對信息不對稱的信號甄別機制，特點是掌握較少信息的一方，“迫使”另一方披露信息。

周林表示，國有大銀行向中小企業貸款時，信號甄別與風險控制就比較難。他認為可以適當發展民營銀行。“我把自己的錢貸出去，當然會做很好的風險收益的甄別分析。”

劣幣真能驅逐良幣？

對于社會整體層面，所謂劣幣驅逐良幣、逆進化的悲觀論調，各位學者并不贊同。

張五常教授就指出，英國“劣幣驅逐良幣”的故事是以訛傳訛，它只考慮買方的精明（劣幣付出去，良幣收起來），卻忽視了賣方也不是笨蛋（劣幣不肯收，除非加價）。“除非信息不對稱能長期存在，而且沒有行之有效的解決之道。所謂劣幣驅逐良幣，最多只能曇花一現。”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也曾表示，長久地把大多數人都騙了的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就算是動用龐大的國家機器保劣除良，劣幣說到底還是保不住。20世紀40年代末的中國，金圓券體系一潰千里就是例子。”

可見，劣勝優汰的逆向選擇，只是優勝劣汰大趨勢中的一段小插曲。真正難的是，應對短期性的逆向選擇的扭正機制怎么建立起來，要耗費多長的時間、付出多大的代價。

王國成表示，劣幣驅逐良幣長期是違背進化論的，當然在短期內，有可能拖延時間比較長。“在生物進化史中，也有逆襲現象，本來在長期趨勢中會淘汰的物種，反而在一段時期內更活躍了。這都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