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疆（組詩）

妥 協

鞋向路妥協。所以

它才有可能抵達遠方；柴火向火妥協

我們得到了溫暖；水向岸妥協

成就了海之大；土地向莊稼妥協

才有了秋的豐碩；愛向抱怨和爭吵妥協

才有了夕陽下，白發皓首的相攜相挽

而我的母親，則一直在向土地妥協

容忍它的歉收；向我叛逆的童年妥協

向沉重的生活妥協，向磕磕碰碰的鍋碗瓢盆

妥協，所以我們一家人的生活

才如此有滋有味

看病路上

我的腳尖，老是踢打著母親的腿肚

母親用力托了托我的臀部，試圖讓我更舒服些

也讓她的腳步更快捷些

但用不了多久，我的腳尖

又繼續踢打母親的腿肚。來回四十里的路程

母親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重復同樣的動作

母親額頭的汗水滴下來，像雨點砸在我的手上

中午的陽光在上面火辣辣地閃爍

就像我的淚光點點

如果母親的喘息可以忽略

那母親的心跳如同重錘，一路上一下又一下

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母親不知道母親節

一輩子，在土地上摸爬滾打

母親變得和泥土一樣土。她不知道

哪天是星期幾，更不用說像模像樣度個周末

她也不知道勞動節、婦女節，也從未享受過那種待遇，自然也不知道

做母親的還什么節日，心安理得

擺擺做母親的譜。憨憨的母親

是一個心里沒有自己的人。她心里裝著的永遠是

怎樣把莊稼伺弄好，讓一家人不挨餓受凍

如何把一日三餐按時端上桌，不讓我們瘋長的童年

營養不良；時時盤算著如何在開學前把學費攢夠

讓我們按時背上書包走進學堂。母親心里

沒有節日的概念。但是一家人的生日

她記得比自己的掌紋都清楚，她會在我們

“長尾巴”時，悄悄往我們手里塞幾個

熱乎乎的煮雞蛋，晚飯時炒幾個好菜

看我們吃得不亦樂乎，笑意彩霞般堆滿臉頰

如今，步入晚景的母親，把我們回家的每一個日子

都當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節日

桃園里勞作的母親

桃園里很靜謐。靜得只有母親

鋤地的聲音和桃花，爭先恐后敞開心扉的聲音

地埂上，那個已經有些破損的提簍里

通常裝著三五個煮熟的洋芋，一壺涼開水

有時會有半碗糯米甜酒

這是母親一天的生活所需。桃林里勞作的母親

累了的時候，就捶捶腰，坐到桃樹下

和著一碗白酒水，咽下一兩個

冷洋芋。冷洋芋噎人。被噎著的母親，打幾個嗝兒

再喝幾口白酒水，將目光望向遠處的村莊

桃花紛紛落下來，像春天的小手

撫慰著疲憊的母親。鳥啼也落下來，還有

小蜜蜂

演奏的和聲擁在母親四周。但母親無暇

欣賞這些。春風催人。母親須得第一場春雨降下之前

將地墑平整好，將飽滿的種子，播進土里

炊 煙

站在遙遠的異鄉

我更愿意把炊煙，想象成

母親手中，縫補生活的針線

每一針，每一線都抒情而婉轉

細密的心思和針腳

均勻地走過三百六十五個日夜

不論是拆東墻，還是補西墻

母親的蘭心蕙質，總能將一家人的日子

縫合得天衣無縫

母親的背

下田栽秧，母親背上背著孩子

肩挑著大糞桶，蹣跚在崎嶇的田埂上

母親背上背著孩子；頭頂烈日

鋤地、播種、鋤禾

母親背上也背著孩子；回到家里煮飯、砍豬草

喂雞、喚狗、上茅房，母親的背上

都背著孩子

自打鉆出娘肚皮，兒女們就像螞蟥一樣

叮在母親的背上。不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

都匍匐在母親柔弱而溫暖的背上

哭鬧、酣睡、成長。背過了兒女，又背孫輩

沉甸甸地貼在母親背上的兒孫們

母親就像負重爬坡的老牛，一生充滿跋涉不完的艱辛

但母親卻不知道什么是累。母親最大的愿望就是

用綿綿不絕的愛，將自己的背

耕耘成一片沃土。兒孫們的懷念

就是一粒粒春天的種子，在土層深處

抽枝長葉，生生不息

夏文成：男，云南昭通人。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頭條詩人。有詩文600余首（篇）刊于《詩刊》《中國詩歌》《北京文學》《天津文學》《延河》《陽光》《星星詩刊》《詩歌月刊》《云南日報》等報刊。有作品入選各種詩歌選本，曾多次在全國詩歌大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