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7年“七七事變”后,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日軍步步緊逼南京,國民政府于是年11月21日遷抵重慶,從此以重慶為中心的大后方形成,成為民國政府統治的中心。1946年5月5日,民國政府發布“還都令”,宣布“凱旋南京”,大后方時代隨之謝幕。大后方的生活銘刻了深深的戰爭烙印,記錄了那段久逝的歲月。
戰爭陰霾下的艱辛生活
大后方雖無正面戰場的血腥與慘烈,但始終籠罩于戰爭陰霾中。曠日持久的戰爭加劇了人口的內遷,諸如住房緊俏、交通擁擠、物價飛漲、日用品匱乏等現象顯著。避戰的災民如潮水般涌入,山城頃刻熱鬧非凡。東南沿海的富商貴胄將歐陸的時尚氣息帶入重慶,使山城煥發異彩。即便終日籠罩于戰爭陰霾中,大后方的市民依舊泡茶館、郊外出游、觀影劇、看書報,過著閑適生活。
國民政府遷抵重慶后,以重慶為中心的西南邊陲聚集了四方難民,成為日軍轟炸的重點區域。每當日機臨空偵查目標或高空轟炸時,市區刺耳的警報聲隨之拉響,市民們紛紛避走他處,由此形成了大后方獨特的“跑警報”生活。據重慶戰時資料所載,警報拉響后,市民們不得不中止日常的工作或學習,四處逃逸,“或乘輪渡木船,過南岸上山躲避,或順流東下,到溉瀾溪等地躲避;路上出口,只有一條沿嘉陵江西行的公路,闊老的小轎車和客車、人力車擠在一塊各奔東西,頓時車水馬龍,人喊馬叫川流不息”。有時,一天甚至要跑兩三次警報,市民漸漸習以為常。
防空洞是市民躲避日機轟炸的避難所,防空洞內的陳設也是天壤有別。政府高官專用的防空洞設備先進、清潔衛生、安全舒適;普通百姓的防空洞陳設簡陋、油燈照明,無通風設施,且洞內潮濕骯臟、空氣渾濁,人多就難以喘氣。據親身經歷的老人回憶:“進入防空洞后漆黑一片,里面早已坐滿人。憲兵拉著我向里面硬擠,踩踏在別人身上,兩旁的人互相推搡,最后跌坐在人堆中,此番滋味可想而知。1小時后,洞內早已充滿渾濁空氣,
我奮力邁向洞口,陽光刺目,好一陣才能適應過來。”即便如此,沆瀣渾濁的防空洞依舊不能滿足市民亟需,經常人滿為患。1941年6月5日深夜,日機在半夜突襲重慶,市民無法疏散,大量涌入隧道,僅容納四五千人的較場口防空隧道擠進了1萬余人。極度擁擠與缺氧造成了數千市民傷亡,釀成了震驚中外的重慶“較場口防空大隧道慘案”,又名“六五慘案”,給重慶市民烙下了永久的傷痛。
據不完全統計,1937年重慶市人口僅為47萬,1943年就激增至88萬多,到1944年猛增至103萬。大量的人口涌入本來就地窄山多的重慶,市內的住房擁擠不堪,物資儲備日益匱乏,居民生活窘困不堪。在日機的狂轟濫炸下,重慶的大批民房遭到焚毀。為了解決住房緊張問題,重慶建造了大量的捆綁式簡易工棚。這類寮屋簡陋陰暗,質量低劣,幾乎一推就倒,若遇日機轟炸更是頃刻崩毀,以致流離失所的人們連茅棚都沒有,只能以天為蓋、以地為廬。
物價飛漲是大后方市民的痛處。抗戰期間,重慶的物價是一日一價,日增月漲。老舍在《往事隨想》一書中回憶道:“從1940年起,四川的東西就不再便宜了,而是一漲就漲一倍的天天往上漲。我只好穿著斯文掃地的衣服。我的香煙由使館降為大小英,降為刀牌,降為船牌,再降為四川土產的卷煙,也可美其名曰雪茄。別的日用品及飲食也隨著香煙而降格。”不少罹災之民終日饑腸轆轆,民不聊生。迫于生計,災民創制“八寶粥”維持生命,所謂八寶粥,無非是米糠摻雜稗子、稻殼等雜物,民眾生活困宥不堪。
困苦生活下的時尚追求
戰時底層民眾的生活困苦潦倒,來自東南沿海的各階層人群涌至大后方,給沉寂肅穆的山城帶來了短暫的歡樂,重慶市民的衣食住行有所變化。
山城的服飾可謂煥然一新。重慶蒞居巴蜀崇山峻嶺中,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市民遵循陳習,服飾多沿襲清末民初舊裝。男士內穿短褂,外罩右襟長衫,下衣長褲,顏色尚藍、青、灰三色調;未婚女子多蓄長辮,扎紅繩;已婚女子則挽發髻,佩耳墜,戴玉鐲,遺存有白布包頭之風俗。抗戰時期,市民服飾悄然革新。高紹聰在《重慶瑣記》中描述:“此地人士多喜穿短服,中上級之外,均長年赤腳草鞋;有的雖為賓客,上身衣冠如士子,其長衫馬褂帽頂,而足下仍穿草鞋。學校學生(小學)赤腳并不傷雅,士兵未見穿襪,女人絕無高跟皮鞋及燙發等惡習,金蘭布衫可謂全體一律。迄至戰事起后,蘇浙人士居多,摹仿時髦者始成為上海化。”外來人口的遷徙,尤其是江浙移民的新潮時尚,給山城增添了絢麗多姿的色彩,重慶市民莫不效仿。男子漸棄長袍馬褂,穿上了時髦的中山裝與西服,甚至佩戴禮帽。女性服飾花樣繁多,大多著滬式改良旗袍,佩戴戒指,著皮鞋長襪,梳齊耳短發,并抹有口紅,涂香脂,燙卷發,各種時髦裝扮層出不窮。
餐飲業亦日臻盛行。大量外埠人口涌入重慶后,山城茶肆酒樓高朋滿座。著名小說家張恨水對此深有體悟:“渝市大小吃食館本極多,幾為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客民麋集之后,平津京蘇廣東菜館,如春筍怒放,愈覺觸目皆是。大批北味最盛行,粵味次之,京蘇館又居其次。”在飲食結構方面,全國各式風味沓至山城,打破了戰前單一的飲食結構。普通市民不僅能吃到火鍋,也
能買到福建的魚羹、廣東的點心、湖南的辣子雞、北京的烤鴨等風味佳肴。此外,西式的餐館、咖啡廳也是絡繹不絕。抗戰初期,重慶的西餐館只有為數不多的5家而已,到1943年已有30余家。
在住房建筑方面,川式民居大抵以土木瓦房結構為主,最富特色的莫過于建在山上的吊腳樓。對于吊腳樓,張恨水先生有一番惟妙惟肖的描述:“吊樓之形,外看如屋,惟僅半面有基,勉強立平地。其后半棟,則伸諸崖外。崖下立巨竹,依石坡上下,倚斜以為柱。在屋后視之,儼然一樓也。”川式吊腳樓儼然不能滿足外埠寓居者的安全與審美需求,各種款式新穎、裝潢別樣的新樓房層出不窮,使重慶的城市面貌煥然一新。時人將重慶與香港、上海等大城市相比較,贊嘆道:“她(重慶)正和香港一樣,纖回的馬路和高矗的洋房都是建筑在山頂上,只是富麗堂皇不及香港罷了……重慶真是一個大上海的縮影。”
重慶是久負盛名的山城,城區傍山而立、依山而建,地勢高低有別,房屋錯落有致,交通發展難度頗大。傳統的運輸工具有川式的滑竿、轎子、板車、獨輪車、人力車、馬車、小木船等,當地人將人力車的車夫、抬轎子的滑竿師傅及拉船的纖夫統稱為“棒棒軍”,外國記者不太明曉這個稱呼,喚其為“Coolie”,類似中文“苦力”的發音。最為艱辛的是沿江纖夫,據時人回憶,1938年他們一家乘坐小木船從宜昌逆水前往重慶,“想要一條小木船逆水而行,通常需要20個纖夫,把幾十米長的繩子綁在腰間,個個佝僂著背,緩慢挪動;有時即使一些纖夫累倒在地,船仍在江上紋絲不動”。國民政府遷到重慶后,山城的街頭出現了許多私人小汽車,江上的小火輪鳴笛刺耳,重慶的交通運輸較戰前有了較大改觀。1940年的公共汽車由1933年的1輛增加至99輛,行車線路也由1路增加到3路,卻依舊無法滿足市民亟需。此外,重慶還開通了纜車線路,方便了人們的出行。
全國各地操著不同方言的人們涌入大后方,促進了不同區域間的文化交流。原操西南官話的川渝市民也日漸學起“國語”,掀起了“國語運動”。同時,重慶人們的生活觀念為之一變,在一些公共場合,山城婦女與鄰里在閑談之際,很自然的給襁褓中的嬰孩喂奶;在公共浴室不設隔間,男女同浴;而蓄養婢女、收養童養媳等陋習也悄然沉寂。在衛生習慣方面,既往不少市民隨地吐痰或便溺的陋習也隨著文明風尚的宣傳與教育而得到了巨大改觀。
重慶的婚俗在抗戰期間發生了變化,愈來愈多的年輕人認識到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并逐漸放棄了傳統的結婚儀式,采用新式婚禮或集體婚禮。從1936年3月~1949年9月,重慶市共舉辦過50多次集體婚禮。起初,市民對此采取觀望的態度,頭兩屆只有9對或5對新人參加,可到1949年元旦,共有91對新人參加集體婚禮。為了豐富市民生活,重慶北碚民眾會場經常舉辦周末演出會,時常在戲劇高潮時插入一段結婚典禮,使整個戲劇舞臺瞬間變成結婚會場,這種節儉且頗為熱鬧的婚慶方式深受當地市民歡迎。既往囿于陳俗所限,人們羞于離婚,抗戰后,緣于戰爭的影響,夫妻雙方勞燕分飛、分居兩地,許多眷侶不得不選擇離婚。1944年在重慶出版的《中央日報》廣告版上就曾刊載過一則離婚啟示,兩人因長期異地分居公開協議離婚,毫不避諱,市民觀念日漸趨新。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