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默克爾：政治與生活不分離

作為德國第一位女性聯邦總理，安格拉·默克爾在2012年“福布斯全球權勢人物榜”中，緊隨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之后，位列第二，甚至超過了俄羅斯政治強人弗拉基米爾·普京。在同年的“福布斯百強女性排行榜”中，默克爾同樣無可爭議榮登冠軍寶座。2013年9月22日，現任德國聯邦政府總理默克爾以41.5%的高選民得票率第三度當選德國總理，此時的德國，面臨著以國家為基點復興歐盟經濟并在國際舞臺上獨立發聲的多重使命。權力閃光燈下的默克爾，在個性與雄心之間游走，德國人稱她為“媽媽”（Mutti），外界稱她為“鐵娘子”。

理想中的務實

1954年7月，默克爾出生于西德港口城市漢堡，年幼時便隨家人移居民主德國。默克爾少年時期外貌形象并不出眾，生活簡樸衣著單調的她甚至被同學們戲稱為“灰老鼠”。盡管缺少外表的光鮮，默克爾卻一直堅守著父親灌輸給她的觀念：“必須永遠比同齡人更出色。”她刻苦學習，成績優異，自小便顯露出科學才華。1973年，默克爾進入著名的萊比錫大學攻讀物理學專業，并于1986年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畢業后在原東德科學院物理化學研究中心從事科研工作。父親教育給她的成長理念不僅讓默克爾形成了極強的自我約束力，更使她將這種自我責任感外化為一種社會使命感，這種使命感兼有實用與理想的色彩。長期以來，默克爾的執政方式給世界留下嚴肅而務實的普遍印象，她不僅敢于直面國家面臨的困境，更敢于以執著的方式突破困境中的泥潭，這一切，同樣離不開她在“柏林墻”另一面的成長背景。

1989年11月，“柏林墻”倒塌，這一事件觸動了默克爾內心深處的歷史使命感。事實上，長期生活在東德地區的默克爾在童年時期親身經歷了從西到東的背景轉變，她從潛意識里極度渴望東西德之間的隔離消除并早日實現國家統一，“柏林墻”的倒塌喚起了她以自身力量推動兩德統一的信念。此后，默克爾步入政壇，積極投身于各類政治運動，從初入仕途時的靦腆與拘謹，到邁向權力巔峰時的靈活與屈伸，默克爾無時無刻不在以實用主義腳步走完自己的理想主義道路。

作為成長于東德地區的聯邦德國女性政治家，默克爾不可避免地懷有某種“東德情結”，而“東德情結”的現實反應，便是對高就業率和低貧困率的經濟訴求。在默克爾擔任德國聯邦總理的過去8年間，歐元區經濟的蕭條與歐債危機的蔓延是她所領導的政府亟需直面的現實困境，面對經濟惡化的壓力，默克爾選擇了將務實經濟作為施政根本，以一己之力推動了德國經濟結構的根本性改革和財政緊縮，這一切的著眼點正是刺激商品出口、控制失業率以及加快經濟增長的實際性民生需求。過去8年里，德國逐漸擺脫了金融危機的陰霾，并作為頭號馬車肩負起復興歐元區經濟的使命。默克爾與她率領的聯邦德國，更是成為了“歐洲復興”的理想化象征，在她第二度連任德國總理時，許多歐盟國家領導人公開表達了希望與德國繼續緊密合作共同應對歐洲面臨挑戰的愿望，在突破國內經濟困境的現實需求后，默克爾為德國贏得的是經濟成就之外的敬佩與尊重。

默克爾務實與理想的兩面也體現在她不斷轉變和調整的對華政策理念上。執政初期的默克爾強力推行對華價值觀外交，在人權和西藏問題上不斷對中國施壓。她的上臺似乎為中德關系帶來了諸多不確定的“陰霾”。然而，默克爾很快便發現了中國經濟強大的吸引力與實際價值，于是適時調整了對華的戰略定位，甚至面對德國國內輿論在人權等問題上對華施壓的要求，默克爾毅然選擇并延續了以實用主義路徑為導向的對華政策。

強硬下的柔情

連任成功后的默克爾成為了媒體眼中的新一代“鐵娘子”，延長的任期與超凡的政治影響力，使默克爾常常成為與“鐵娘子”撒切爾夫人相比較的女性政治家。與撒切爾夫人一樣，默克爾在執政中時常被冠以“強硬”的風格標簽，但強調務實的默克爾則會將自己主觀的政治傾向以一種客觀的外在表述委婉反映出來。

默克爾的強硬直接出發點是對德國國家利益的保護和對自身施政信仰的遵從，她在就任總理初期便以強硬的姿態讓英國前首相布萊爾舍去歐盟對英國在2007～2013年間的返還款，布萊爾在這一問題上的不妥協曾一度讓歐盟陷入分裂危機之中；她堅決拒絕德國與歐盟其他成員國實行“債務共擔”，并在德國國內強力推行“緊縮”換“援助”的經濟政策，把勤儉的德國模式推向金融泥潭中的歐洲。

這位“歐洲女皇”在被問及個人“強勢”的風格時，她誠懇地回答道：“不如這么說，我很有恒心。”事實上，父親給予的成長信條和長期以來勤奮執著的前行方式帶給了默克爾敢于承擔風險的責任感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氣質，這種氣質在個體的自信、責任感與信仰的驅動下成為了她在關鍵事件處理中相對強硬和執著的態度，“強硬”的作風與其說是默克爾的執政風格，不如說是她內心堅毅的真實寫照。

盡管常被冠以“鐵娘子”的稱謂，但默克爾并非是一個被政治撕裂的女人，作為女性政治家，她仍然享受著事業與家庭內外兩面的生活。默克爾在日常生活中時常流露出溫柔、脆弱與敏感的一面，而這內心深處的柔情也或多或少影響了默克爾的執政哲學。政界之外的默克爾長期與化學家丈夫過著平民生活，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情是為丈夫做早餐，她會自己逛超市、買菜、制作蛋糕，這使她平淡而柔情的生活思維也不自覺地融入內心之中。強硬的默克爾是脆弱的，她曾因自己在內閣的提案遭到多數反對而深感孤立無援，無法克制地當眾痛哭。而在反對對敘利亞動武的問題上，默克爾曾坦言“德國民眾不喜歡戰爭”，她愿意去思考并領悟民眾所向往的和平與安寧，而并非一味地陷入政治權力爭斗之中。柔情的一面賦予了外表樸素的默克爾更深層的魅力，在復雜而強勢的政客世界里，默克爾更像一位愿意以溫柔的心態思索并保護民眾的“國家母親”，正如戈爾巴喬夫所形容的那樣：“她是一個愿意傾聽并妥協的人。”

謹慎里的勇氣

默克爾無疑是謹慎的，這也是她務實風格的基礎和延伸。早年的默克爾是一位幾乎與政治絕緣的物理學家，她具備了德國科學家極強的探索精神和嚴謹的治學態度，在接受了完整的科學研究訓練后，從細節到系統的理科思維模式早已深深嵌入了她的思維習慣中，細節、原則和過程的要素早已成為她生活和工作中必須恪守的準則，并深刻影響了她進入政壇后的執政習慣。

雖然默克爾在決策制定并執行中對風險承擔具有很強的責任感，但在評估問題價值的過程中，她則表現出相當的謹慎態度與對風險規避的傾向選擇，這種習慣更多地是系統性思維的反映。在處理希臘債務危機的過程中，默克爾反復考慮了希臘退出歐元區可能帶來的“蝴蝶效應”以及希臘獨立解決債務危機的實際效率與團體代價，最終改變了立場轉而對希臘實行積極援助的政策。此后，默克爾一直致力于穩定歐元并鞏固歐元區的規則，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歐元區未來可能出現震蕩性危機的有意識避免。默克爾將忠誠看做朋友與搭檔中最重要的品質，并習慣以小心翼翼的語言表達傳遞信息。工作細節中的謹慎被認為源自默克爾青少年時期東德地區的成長經歷，對忠誠品格的訴求以及對隱私的竭力保護源于對前東德警察秘密竊聽的恐懼。科學家的研究歷練和早期的社會體驗從內外鑄造了默克爾謹慎的處事風格，有人批評她“猶豫而遲疑”，卻有更多人欣賞她從謹慎中演變的政治技巧。

謹慎處事的默克爾卻又是勇敢的，這種勇氣不僅僅是在政治選擇上的大膽嘗試與不計后果。與前任施羅德主張的冒險式政治前進路線不同，默克爾的勇氣與勇敢更多體現在決策作出后或危機發生后直面困境與挑戰困難的決心，以及依靠內心深處信仰體系支撐的理想化政治目標上。在復興歐洲經濟的問題上，默克爾更是直言歐洲需要的是“勇氣而非數十億美元”，她認為歐元區的復蘇應該依靠國家財政的重建以及對就業和教育市場的結構性改革等自救措施，而并非外部的擴張性刺激。與冒險主義者的激進式勇氣不同，默克爾的勇氣是建立在理性思考與務實態度之上的，是典型的科學家探索式的思維，然而在政界，這種拒絕冒險卻帶有穩重元素的勇氣特質成為了民主國家政治人物中難得的實用性品質。

執政8年的默克爾即將迎來自己的第三個總理任期，難得的是，在過去8年間，默克爾在聯邦德國內的民意支持率一路攀升，打破了多數領導人在長時間任期內所不得不面臨的“民意困境”。對于德國民眾而言，他們愿意信賴并將自己的國家托付于這位“雙面”的領導人，因為她在危機中謹慎而務實、在發展中理想而勇敢。作為女性政治家，她破除了呆板僵化的外部形象而獲得了魅力由內自外的贊許，她雖不算滔滔不絕的演說家，卻能在關鍵時刻一語中的。對于大多數德國人而言，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位高屋建瓴的領袖式政治家，也是一位能夠傾聽、體會并帶領他們務實前行的“祖國媽媽”，而雙面的默克爾恰好滿足了現代民主國家在發達階段政經轉型時期對國家領導人的能力與人格訴求。的確，她是一位領袖，也是一位“母親”。

【責任編輯】林 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