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間的靈性世界——火塘

火的歷史幾乎伴隨著人類的文明史。在國內外的田野考古中，都有發(fā)現(xiàn)火塘的遺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火塘在世界各地的普遍性。今天，在我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中依然保留著以火塘為中心的文化習俗活動。火塘又叫“火坑”“火鋪”，它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特別是在抵御嚴寒、適應嚴酷的地理氣候條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同時，它也被人們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涵，成為承載精神文化的重要載體。

火塘的形制

火塘的形制演變與人類文明的發(fā)展緊密相連。當人類祖先們在偶然中發(fā)現(xiàn)了火，便開始了對火的利用，從野外利用火堆發(fā)展到將火引入居所開始形成火塘。

火塘的原初造型簡單，功能明確。最早是地上一堆火，周邊由3塊大白石壘制而成，“三石壘一鍋”，石上架鍋，然后進行用火，這使火和白石兩種載體通過火塘結合在一起，深化了火塘的神秘文化內涵。之后，火塘開始被置于堂屋中央，一般先在地上挖一個正方形凹坑或者圓形凹坑，坑底比坑內周邊略低，周邊為火塘臺基，臺基上架火塘架，架上支鍋，火塘周圍擺放板凳或在地上鋪用獸皮、羊毛織物或者粗麻布做的墊子供人們圍坐，形制規(guī)整實用。

如今人們見到的傳統(tǒng)民居中的火塘基本由火塘架、掛火炕、臺基和木圍欄組成。火塘架是核心部分，其質地已由白石變?yōu)殂~制或鐵制，以鐵制居多。火塘三腳架外形為鐵或銅制金屬圈和3只金屬支撐架的組合。掛火炕是火塘中一個功能非常實用的木制構件，外形為正方形，如同一張方桌，桌面為條柵狀，面朝下，腿朝上，倒掛于火塘正上方約兩米處，其功能是分散火塘中上升的煙霧，防止火星上飛引燃上層樓板和物品，同時還可熏制房中懸掛的臘肉、香腸等食品，起到防蟲防蛀作用。掛火炕上也可擱放木料，以利用火塘的熱量烘烤木料的水分，保證制作的工具不變形。架設火塘三腳架的臺基（也有直接架在地上）多呈正方形，少數(shù)呈圓形，長寬或直徑大于火塘架的直徑，高度約10～20厘米，可堆放柴火和燃燒的柴灰。臺基的邊沿用打磨工整細致的石片砌成。有的火塘周圍還設有圍欄，較原始的圍欄用石板制成，主要用來保護小孩，有的圍欄上還雕刻有圖案，這種較為精美的圍欄如今已存留不多。

另外，在一些少數(shù)民族的新居中，人們將鐵制火爐引到火塘中，以排煙筒將煙霧排放到屋外，減少了屋內粉塵，提高了安全系數(shù)。火塘結構的組成也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生活的改善，日漸去繁趨簡。

鍋莊文化中心

火塘在少數(shù)民族的生活中既有實用價值，又有非常崇高的精神價值，前者體現(xiàn)在烹煮、取暖、照明、睡臥，后者體現(xiàn)在人際交往、聚會議事和祭祀神靈等方面。

“跳鍋莊”是我國西南民族地區(qū)流行的舞蹈。一般在農閑季節(jié)的晚上，人們不分男女老幼坐在火塘邊講述民族故事，暢敘天倫之樂，興起時大家還會圍著火塘翩翩起舞。由火塘衍生的鍋莊原為藏族俗稱，是一種圍著火塘“唱起來、搖起來”的舞蹈，是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最盛行和普及的、具有古老傳統(tǒng)的自娛性舞蹈。

鍋莊的種類主要分喜事鍋莊和憂事鍋莊：喜事鍋莊包括老年鍋莊、女子鍋莊、迎客鍋莊和青年鍋莊等。進行喜事鍋莊時，人們在火塘邊載歌載舞，歡聲笑語，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望；憂事鍋莊逢哀悼活動時出現(xiàn)，情調低沉，節(jié)奏緩慢，用哀婉的歌聲和憂傷的舞姿表達人們悲傷痛苦的心情。

鍋莊老少皆宜，特點是邊歌邊舞，舞蹈的基本形式以踏足動作為主，配合擺肩、甩肩、頂胯、甩胯等部位的扭動，動作干凈利落，快速有力且分寸不亂。

習慣法法庭

在彝族地區(qū)，有他們世世代代沿襲下來的處理族內或族際矛盾的規(guī)章制度或條約，即所謂的習慣法。他們尊習慣法為大法，是族人立足社會的行為準則，人人都認真遵守。習慣法的諸多條文具有濃厚的宗教意蘊。由于彝族人信仰原始宗教、祖先神靈，這使得他們非常尊重習慣法。在處理矛盾時，他們就選在火塘邊，視其為法庭，名曰習慣法法庭。他們在這里審訊案件或調解糾紛，任何人都可以參加，只有處理一些涉及偷盜、婚姻等隱私案件時才對外保密。

判決案件時，調解人和當事人雙方到一方家里坐在火塘邊，德古（法官）等調解人坐在火塘內側即上方；莫薩（調解團成員）坐在火塘右上方；當事者一方、主人及其氏族成員坐在主位；另一方坐在火塘右下方；罪犯或嫌疑人坐火塘下方靠門處，門口有雙方氏族青年把守。判案開始，須殺“開口牛”（或殺豬、羊代之），喝“開口酒”，之后進行審判。案件判決成功，殺“閉口牛”，喝“閉口酒”。“木頭沾血，嘴唇沾酒”后，判決生效。殺牲為食用，也為判案儀式所需。

家庭的象征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一個家庭的核心聚集地也就是這個家庭的文化中心。在我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中，火塘是民居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他們視火塘為家庭的代稱，分家就要分火塘。獨龍族子女結婚成家后不另建新居，只是在父母家中增加一個新火塘，表示多了一個小家庭。白族那馬人視火塘為家的中心，是家乃至族的象征，更是全家的保護神，且以火塘為家庭祭祀中心。

同時，他們也把火塘與家庭人口的繁衍聯(lián)系起來，認為火塘之火長旺不滅就是寓意家族香火綿延不斷。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火、火塘成為民族延續(xù)與發(fā)展的傳承意象，緊緊地與家庭、家族觀念結合在一起。因此，火塘文化實質上就是家庭文化。

諸神的歸宿

火塘作為諸神憩息之地，是族人與神靈的溝通之所。火塘中用于支鍋的白石或三腳架被視為“三足”，分別代表不同的神靈，一為火神，一為男人魂魄聚集，一為女人魂魄聚集。族人們祈禱這些神靈庇佑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富裕、幸福快樂。

火神在火塘的神靈群中占據(jù)重要位置。人們認為火神就住在火塘里，祈求火神幫助他們打獵、捕魚、放牧，鎮(zhèn)妖除怪、驅邪祛惡，保佑他們身體健康、家庭富裕、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男神、女神則分居于火塘的另兩個支架。人們認為火塘是去世祖輩的化身，祖輩的靈魂就住在火塘中。普米族家中有老人去世，便會在鍋莊石上畫一個記符，意為家庭又多了一位祖先神。普米族人以及摩梭人還會在每日三餐和喝茶之前，先將一點飯菜和茶水放置鍋莊石上敬祖先，然后自己才享用食物；每年在享用新收獲的糧食時，也要先祭拜鍋莊石，請祖先先品嘗。在建房、分家新立火塘時，人們也要舉行隆重的置火塘和點火儀式，期望得到神靈的護佑。

有的民族如怒江白族，他們認為火塘就是管理整個家庭的家神。三腳架的3個“腳”各有作用：一腳管全家人的生命；一腳管全家人的財物；正對大門的一腳負責守衛(wèi)家門，使好的東西出不去，壞的東西進不來。

不可觸犯的禁忌

火塘里聚集了諸神，從原初的普通物質載體經由火崇拜、祖先崇拜的沐浴成為精神信仰的寄托，進而演變?yōu)橐粋€濃縮的神靈世界。奉火塘為神靈的民族對火塘既感恩膜拜，又無比敬畏。出于對火塘的敬畏與膜拜，人們在生產實踐活動中又形成許多與火塘相關的民俗禁忌。他們認為在火塘的使用中一旦違禁，就是對神靈的大不敬。

他們忌諱腳踏三腳架、跨越三腳架，忌諱不清潔之物沾附在三腳架上，忌諱在三腳架上放置物品，忌諱在火塘邊吵架，否則就是對火塘的褻瀆；他們忌諱向火塘噴水、吐唾沫或烘烤鞋墊等，否則就會被視為污染祖靈；忌諱火塘邊長雜草、生霉菌，認為這是敗家的征兆；他們還忌諱清掃火塘周邊，因為掃地意味著趕走祖靈。

他們忌諱火塘的火熄滅，要保持火塘常年不滅，即使明火熄滅，也要確保草灰中留有火種，以綿延香火；忌諱隨便移動火塘，若確要移動，一般要選吉日進行；平時燒飯也要按規(guī)矩進行，不能違背火塘神的意志。若犯忌，有孩子不慎滾入火塘為火燒傷或莊稼收割季節(jié)反常，均被視為祖靈之報復。火塘兩邊，右是主位，左是客位，忌諱混亂。

火塘被譽為西南諸多民族“方寸之間的靈性世界”，伴隨我們從遠古走來，歷經漫漫歷史，從純粹的烹煮、取暖、照明等物化功能發(fā)展到凝結了閃耀人類信仰和飽含社會文化的精神功能，火塘的嬗變展示了人類文化的傳承史，因火塘而凝結的火塘文化也擔負起了文化傳承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