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報

真是水滴石穿，天道酬勤。梁州郭承恩經過十多年寒窗苦讀，終于得中進士，被朝廷委任為溫州通判之職。接到委任文書之后，郭承恩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鎮(zhèn)上，給祖父梁瑞買了一大壇子上好的謝村黃酒和三斤豬耳朵，還順便給家里的兩頭老黃牛買了五十斤麩子以示感謝。郭承恩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清楚得很，父親早逝，這些年他能安心讀書，全憑祖父套著大黃牛，一年四季拉車販柴賣草，賺錢供養(yǎng)他。

謝完爺爺和老黃牛，次日清早，郭承恩又來到天寧寺，跪在諸佛菩薩像前焚香許愿：“我?guī)ьI著一家?guī)卓冢磳⒌綔刂萆先巍８叭魏螅也皇撑Ｈ狻Ｈ粘Ｌ幚碚眨囟π斜忝瘢裟罟仑殻瑵酥保热酥！Ｕ埰兴_保佑我一家長久平安。”

下山時，走到半道上，郭承恩在拐彎處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郭兄，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對方說。郭承恩看清來人是少年時的伙伴陳元珍。原來，他聽說郭承恩被授予官職將要赴任，就急急地來找他，想謀個差使干干。

見郭承恩猶豫不決，陳元珍又說：“郭兄，你這次遠途赴任，人生地疏，總得有個幫手吧？再說，我陳元珍一身力氣，又通文墨，給你當個師爺或保鏢總夠格吧？”說罷，陳元珍取下斜挎在肩頭的一張弓，俯身拾起地上一枚小石子，只聽一聲脆響，一只鳥從空中應聲掉了下來。陳元珍往前一躍，用手接住鳥兒說：“過會兒給你下酒。”

郭承恩看了看陳元珍，心想，這家伙自幼精明過人，腦子靈巧，又練出這般身手，如果帶著他上任，倒也是個好幫手。于是，應允帶他赴任。

郭承恩帶著妻子和陳元珍赴任之后，堅守誓愿，恤民愛物，廣行方便，又加之師爺陳元珍傾心盡力地幫他出謀劃策，兩個人一心為公，三年后政績顯著。郭承恩深受人民愛戴，不久就升為知州，調往嘉州上任了。

這一天，州衙門來了一個告狀的老嫗。郭承恩升堂后，問她狀告何人。老嫗說：“我家住在城外李家莊。我告我的兒媳金桃花。昨天是初一，下午我跟老伴到鎮(zhèn)上趕集，這個小賤人與鄰人周王成私通，把我七歲的小孫子支出家門，孩子到外面玩時，掉進村頭塘里淹死了。請老爺為我做主，懲治這對淫穢男女，給我孫子報仇。”郭承恩問：“此事可有人為你作證？”老嫗說：“我家堂兄李老頭和鄰人王大娘可以作證。”

話音剛落，李老頭和王大娘站出來，李老頭說：“當時孩子出事后，人們一叫喊，我和王大娘往塘邊跑時，正好看見一個穿黃衫的人從金桃花的院子后門跑了，手里還拿著一件衣服，好像是周王成。接著，桃花也從院里出來了，邊走邊系腰帶。”

郭承恩讓差役傳來了金桃花，當堂審訊。金桃花哭泣著說，孩子是她沒照料好淹死的，她有過錯。但她不承認干了淫穢事，只說當時與人在房子里商量事兒。郭承恩問她與誰在一起，金氏不肯吐露。金桃花的婆婆氣得臉色發(fā)青，當堂指責兒媳說：“賤人，我兒在外做工，平時你多次與后村的周王成說笑打鬧，行為不檢點，昨天不是與他在一起干茍且之事，還能干什么？為什么要支走孩子？到此時你還想袒護他嗎？”

郭承恩讓差役傳來周王成。可周王成既不承認與金桃花干了茍且事，也不承認去了桃花家里。一個差役拿出從周王成家搜出來的一件黃衫，周王成見了衣服頓時啞口無言。在證據(jù)面前，周王成只得承認昨天去過桃花家，金桃花也不再否認與周王成見過面。

周王成與金桃花私通之事成立。這還了得，男女私通又致人死亡，按律法雙雙當判斬刑。郭承恩一聲令下，金桃花與周王成被押入牢中，但等復審之后定罪。

可是，第三日復審時，周王成卻不停地磕頭，口稱冤枉。郭承恩問他有什么冤屈？周王成說，他初一那天沒有去過金桃花的家，聲稱那天承認去過金桃花家，是害怕被老爺動大刑。金桃花也哭喊冤枉，她說初一那天，她根本沒見過周王成，那天之所以默認了，是因為孩子死了后傷心絕望，氣昏了頭，亂說一氣。

郭承恩問周王成：“那天你沒有與金桃花在一起，你到底在哪里？”周王成說：“我在舅舅家?guī)兔μ羲疂驳亍２恍诺脑挘膳扇巳ペw家灣我舅舅家證實。”郭承恩又問金桃花：“那天跟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誰？”

“快說，那天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誰？還不從實招來！想挨大板子嗎？”師爺陳元珍瞪著金桃花，大聲問道。

金桃花眨著眼睛說：“我是跟周王成的妹妹碧柳在一起。”郭承恩一怔：“跟她在一起？你倆在干什么？”金桃花說：“當時她來我家，讓我?guī)退绺绮眉粢患路槺憬o她也裁剪一件內衣，因為我要脫下內衣做模樣，當著孩子脫衣服怕他不懂事亂說話，就打發(fā)孩子出去玩，誰知道孩子竟然出事了……”

剛說到這里，周王成的妹妹碧柳來了。她跪在堂上說：“大人，我哥哥周王成是冤枉的！那天，是我拿著哥哥的黃色衣服，到桃花家里惹了事的。”

郭承恩不明白：“當時，聽說孩子淹死了，你為啥要從后門逃跑？”碧柳說：“是桃花姐讓我跑的。她說孩子出事了，如果讓她婆婆知道是給我裁剪衣服而淹死了孩子，她婆婆會撕破我的臉，我還沒嫁人啊！這幾天我一直躲在姑媽家，可哥哥出事了，我不能再躲藏了。”

金桃花說：“是我讓碧柳從后門跑的。當時我聽說兒子死了，慌了神，就讓碧柳趕快跑。碧柳跑出我家時，老眼昏花的李大爺和王大娘，肯定錯把碧柳看成她哥哥了。”

碧柳說：“大人，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惹事的是我，孩子的死是由我引起的，我愿意讓我爹娘砸鍋賣鐵，賠償桃花姐她婆婆一家二十兩銀子。另外，孩子的安葬費用全由我家來掏，我再認桃花姐的婆婆為干娘，向老人家賠罪，伺候她們二老……”

兩個時辰后，一位騎馬去趙家灣的公差回來了，證實了周王成那天的行蹤。公差向郭承恩稟告說：“初一那天，周王成確實在他舅舅家?guī)兔驳亍！?/p>

“好了，案情到此打住。”郭承恩大聲宣布，堂下人聽判：“本府判定金桃花與周王成私通一事，純屬誤會。但金桃花的孩子之死與碧柳有牽涉，判令碧柳一家賠償金桃花的公公婆婆損失費二十五兩銀子，孩子的喪葬費全由周王成家承擔。”

金桃花的公婆見郭大人為她們討了公道，服從判決。于是，此案宣告結束。

一晃過了幾年。這年春天，嘉州海邊出現(xiàn)了海盜，郭承恩一面籌備資金訓練軍隊緝盜，一面宣傳官府政策，發(fā)動百姓參與緝盜。郭承恩絞盡腦汁，費盡周折，最后用了五個月時間終于剿除了盜匪。海盜平息三個月后，朝廷改派他到陜西為官。

眼看就要與離別十多年的家鄉(xiāng)人見面了，郭承恩與陳元珍十分高興。他們交接完手續(xù)，立即起程。郭承恩和陳元珍帶著家眷，分乘兩輛大馬車還鄉(xiāng)。郭承恩的家眷在前面的車上，陳元珍和家眷在后一輛車上。馬車行到長興府地界時，忽然遇到暴風，四周一片昏黑，車上的人驚恐起來，馬車只好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天亮了，但是，雨卻越下越大，他們想再行一段路，找個小鎮(zhèn)住下。又行了幾里路，進入一片柿子林，眼看前面的人家已經在望，過了樹林就可以休息了，眾人一陣興奮，加快了速度。

正走著，可能是因下雨滑坡，突然一塊石頭滾過來，擋住了陳元珍的車輪，他只好下車，準備移開石頭。剛彎下腰，突然一聲炸雷在旁邊響過，啪的一聲，一棵臉盆粗的大柿子樹攔腰折斷，正好砸在陳元珍的身上。

聽見響聲的郭承恩急忙下車跑過來，看見壓在樹下的陳元珍嘴里不斷流出血來，臉無血色。郭承恩扶住陳元珍的頭，驚呼道：“元珍，你要挺住呀！我們一定要回到老家……”

陳元珍慘笑道：“承恩，我回不去了，你帶著他們回去吧……”郭承恩邊推樹干邊說：“別這么說，我一定要帶你回到老家。”

“這是天意啊……”陳元珍慘然道，“事到如今，我說實話吧，我做了貪贓枉法之事，故遭此報應。你還記得幾年前，李家莊金桃花與男人私通淹死孩子一案吧？”郭承恩說：“記得，我斷的案，說金桃花私通，當時是誤會。”

陳元珍說：“不對，金桃花確實是與周王成私通而害死兒子的。定案前，周王成的妹妹碧柳知道她哥必死無疑，就和她爹來找我送禮求情，我收了她們六十兩銀子，答應幫忙。晚上，我借巡牢之名，分別給周王成和金桃花口授了翻供的主意。第三天復審時，他倆成功翻供，改變了案子的判決。其實，就連周王成舅舅家附近的一些所謂‘證人’和‘證詞’，也都是我背后安排好的。”

郭承恩驚異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陳元珍說：kCTQCFfRHDJWTsK5B//4eA==“因為你對我深信不疑，這樣我既能救周王成和金桃花，得到銀子，又能得到兩個廉價的美人兒。此后，我以此案翻供一事為把柄，讓金桃花和周王成的妹妹碧柳乖乖當了我的小情人。碧柳跟我相好一年后，懷孕了，為了保守秘密和名聲，她便服藥死了。可能是碧柳與腹中之嬰，以及金桃花那個淹死的小孩子陰魂不散，她們合伙讓我葬身江浙之地……”

郭承恩悲憤交加：“陳兄，是我對你的寵信害了你。當初我就不該帶你來啊！”陳元珍道：“承恩，你帶我來這里本沒有錯，時日一久，是我不甘心，才導致了今天的結果。”

郭承恩不明白道：“你不甘心什么？”

陳元珍喘著氣說：“我與你同為梁州人，你、你是朝廷五品命官，而我只是你手下聽差的。我想斂取一些錢財，日后也買個官當當。今年，嘉、嘉州六里島出現(xiàn)海盜，官府下令禁海歇漁緝盜時，你差我負責給休業(yè)漁民發(fā)放補貼糧食，我便偷偷差人低價在外地進了一批劣質陳年谷子，將上等稻谷暗中全部換掉。之后，我將偷換下的那批上等稻谷高價賣掉，賺了一千兩白銀。我早已悄悄差人將銀子運回老家，想回到家后，伺機買個縣令當當，現(xiàn)在看來，我的目的達不到了……”

“想不到，你、你竟然如此欺騙善良百姓！那可是數(shù)千百姓的口糧呀！你……”郭承恩氣得怒目圓瞪，“自古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承恩，你平素心性良善，奉公執(zhí)法，神明可鑒，今日你我同行，而你得免于難。善惡報應，確非虛言！”陳元珍說出悔悟，頭一歪，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