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漢的兒子徐天翔是徐家溝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后來還留了洋,出了國。按說,有這么一個有出息的兒子,也是有面子了,但徐老漢自豪之余,總覺得還欠缺點兒什么。
俗話說,學而優則仕。村里后來又相繼出了不少大學生,學成之后,大都能混個一官半職的,有當局長的,有當鎮長的,學歷最差的也當上了村官。這讓喜歡在人前顯擺的徐老漢既羨慕又覺得心里不舒服。
鄰居張大頭的兒子在縣里當局長,每次回村都是車接車送。他兒子不僅把張大頭原來住的小平房拆了,蓋起了二層小樓,而且還整修了自家的祖墳,風光了一把。
村東頭劉二狗的兒子,當上了一鄉之長。劉鄉長利用職務之便,不僅給劉二狗辦下了低保,還把鄉鎮采石場承包給了自家侄子,而且對劉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庇護有加,頗為照顧。這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朝里有人好辦事啊。
雖說兒子徐天翔也沒少給家里匯錢、寄東西,甚至還給他匯過美元,但徐老漢一點也不覺得稀罕。再多的錢有什么用呢,人前人后也換不來風光啊。
后來徐天翔回國工作,據說在國務院某個發展研究中心從事研究工作。雖說是在天子腳下,但研究來研究去,終究還是個研究員。研究員是啥官職,徐老漢也曾多次問過兒子。徐天翔不是笑而不答,就是笑著對徐老漢說:“爹,干啥工作,還不都是為人民服務?”
這年頭,每個人都有個中國夢。若問徐老漢最大的夢想是什么?徐老漢準會脫口而出:那就是兒子有朝一日,也能當個官兒!
讓徐老漢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徐天翔居然真的當了官,而且是個不小的官,從北京調回省城,一下子坐上了國土資源廳的第一把交椅。這讓徐老漢喜不自勝,逢人就講:“俺兒如今是廳長了,俺兒如今也當官了!”
徐天翔再一次回村的時候,縣長趙強執意要陪同前往。徐天翔就對曾是大學同學的趙強說:“先別告訴鄉里,免得驚擾鄉親們。”回村的路坑坑洼洼,泥濘不堪,車好幾次差點兒拋錨,趙縣長問身邊的人:“咱們縣不是村村都新修了公路嗎?怎么徐廳長家的這條路,路況這么差?”
工作人員答道:“原先路面也挺好,都是采石場的車輛給軋壞的。”
到了徐家,趙縣長對徐老漢噓寒問暖,問他有什么要求。徐老漢沉吟了一會兒說:“縣長您也看見了,村里唯一通到外面的路被軋壞了,能不能幫著修一下?”
趙縣長一拍胸脯說:“這事包在我身上!”
轉眼,一年多過去了,一條平整結實的鄉間公路就修好了,徐家溝的人紛紛向徐老漢伸出大拇指。徐老漢樂得胡子一翹一翹的,走起路來,腰板也直了。
后來徐老漢問兒子:“這條路政府花了不少錢吧?”徐天翔說:“修路也是咱們自家的事,哪能都讓政府出呢。我是聯系了咱村里出來的大學生,大家都出把力,捐些錢出來,眾人拾柴火焰高嘛。”徐老漢一聽這話,急忙問兒子捐了多少,徐天翔輕描淡寫地說:“不多,也就幾十萬吧。”
徐老漢聽了,驚得舌頭伸出老長,連聲說:“多少?幾十萬?我看你真是打腫臉充胖子!你一家人在省城的房子才幾十平米,你有這錢不換個大點的房子,捐出來修路干什么?還一下子就捐出幾十萬,你以為你是大款啊!”
“我是把去年科研得的五十萬獎金捐了出來,也算是為鄉親們盡些綿薄之力吧。”徐天翔說起這事還挺高興。
“那也不能出這么多!人怕出名豬怕壯,你何必要出這個風頭!要我說,這錢就應該讓劉二狗的兒子出!誰讓他把原先的路給軋壞了呢。”徐老漢兀自嘟囔著。他真后悔不該多嘴,害得兒子花了這么多錢。
就為這事,徐老漢好多天都沒和兒子說話,他是心疼兒子的錢。
徐老漢的兒子在省城當廳長的消息不脛而走。十里八鄉,無不知道徐家溝出了一個大人物。徐老漢高興之余,也多了不少煩心事。這不,不年不節的,到他家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張大頭的兒子在換屆之前,準備競爭縣里的副縣長;劉二狗的兒子想在村里再辦個化工廠,據說因污染嚴重,遲遲未獲上級批準;李寡婦的殘疾女兒大學畢業,到現在都沒能找到工作……都是鄉里鄉親的,大家請他徐老漢的兒子幫個忙,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而且,他平時這么好面子,這個時候,正是兒子替他掙面子的好機會啊。
徐老漢打電話向兒子求情。徐天翔鄭重其NejCrxfdkXC+Ye1IEHeNlw==事地對父親說:“爹,你兒子既然是政府的人、公家的人,自然要替老百姓辦事。父老鄉親有什么難事找我,我是義不容辭的,我會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忙。但咱絕不能以權謀私,而是要秉公辦事。那些禮物咱都不能收,這是原則問題!”
兒子的話,擲地有聲。徐老漢也明白,兒子說得沒錯,可禮他已經收下了,怎么給退回去呢?徐老漢左右為難起來。
左思右想,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把張大頭的兒子送來的茅臺,轉贈給了村東頭的劉二狗;而劉二狗兒子送來的五糧液,他轉送給了鄰居張大頭。最讓他感到難辦的是李寡婦送來的禮物,一麻袋自家種的紅薯和一籃子積攢多日的柴雞蛋,總不能再送回去吧。
徐老漢一拍腦門,有了!李寡婦的二女兒正在上大學,自己就以長輩的名義給孩子幾個零花錢也不為過。徐老漢一咬牙,把兒子最近給他的五百塊零花錢給李寡婦的二女兒寄過去了。
沒過多久,張大頭的兒子被紀檢部門雙規了,劉二狗的兒子被就地免職了。張大頭和劉二狗見了徐老漢,直往地上啐吐沫:“呸,算什么東西!拿了別人的東西,不僅不給辦事,還向有關部門反映俺兒子的問題。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以為你兒子是什么好東西!”
倒是李寡婦對徐老漢千恩萬謝,說要不是她天翔叔幫忙,孩子的工作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解決呢。
自此,徐老漢再也不敢在人前提自己當廳長的兒子了。有人問起,他也總是矢口否認,說:“俺兒不再是廳長了,俺兒不再當廳長了!”每天待在家里,他都如坐針氈,唯恐再有送禮上門的人。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無事不登三寶殿。無論如何,他是絕不能再給兒子添亂了。
今年,是徐老漢的七十大壽,生日還沒到,徐老漢就打電話給兒子,讓兒子別回來給自己過壽了。徐天翔不明白為啥,問徐老漢,徐老漢在電話里神神秘秘地說:“我和你娘想到你那兒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