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15日,是仲勛同志誕辰100周年。我在青年時代就在仲勛同志領導的革命隊伍中從事革命斗爭,是和他一起在陜甘寧邊區和中共中央西北局共同工作過的親密戰友和老部下。新中國成立后我進入統一戰線工作部工作,仲勛同志又分管統一戰線工作部,具體指導我的工作。幾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們在一起工作戰斗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每當想起這些,對仲勛同志的革命業績和高尚品質,以及仲勛同志對我的無私幫助和諄諄教導,備感親切,每每回憶起這份難以磨滅的記憶,就會激蕩起我濃濃的情愫和深深的懷念。
1941年初,我從中央黨校結業后,被分配到陜甘寧邊區青救會工作并任巡視員。1942年冬,我奉命到佳縣青救會任主任。
在這期間,青救會利用寒假爭取團結在榆林上學的青年學生的活動,組織不同形式的集會同他們接近,并主動寫信建立聯系。我和一位女教員建立了通訊關系。這時,全黨的普遍整風運動正在各級干部和黨員中進行。我此時正在佳縣教師整風班擔任副主任工作,協助縣委宣傳部部長劉傳茀主任工作,并負責政治和黨的組織工作。整風班開始后,出現了“搶救失足者”和嚴重的“逼、供、信”現象。在連夜的逼供下,從榆林爭取回邊區的那個女教員被迫說假話,承認她是榆林派回來的特務,說她同我的關系較好是她的“美人計”,并說我已上當了等。她在大會上“坦白”的當天,我被調回縣委審查。當時保安科科長惠普(解放后任青海省監察廳廳長)同我談話,讓我到整風班交代“政治問題”,并收繳了槍支,這使我的思想負擔十分沉重。
這時,經歷陜甘邊革命根據地肅反的仲勛同志,對“左”傾錯誤路線給革命隊伍造成的危害,有著切膚之痛。他利用作報告和與個別人談話的方式,提醒大家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同時,他還打報告給黨中央和西北局,如實反映綏德地區發生的情況,建議中央及時制止“逼、供、信”,糾正“左”的偏向。由于有仲勛同志的重要指示和親切關懷,我到整風班時,運動有所收斂,所以沒有逼我承認什么東西。從榆林回來的那個女教員講的那一套“美人計”的話,在甄別中也已證明是莫須有的,邊區為我恢復了名譽。在這生死緊要關頭是仲勛同志挽救了我,也挽救了綏德地區所有被錯誤關押的同志。

1949年全國勝利在望。我們關中地委城工委的同志都在做進城準備。渭北解放后,我跟隨地委書記趙伯平到了三原縣,西北局仲勛同志也帶了一批干部到了三原。5月20日西安解放,第二天大家興高采烈地進了西安城。這時,和我們一起進城的仲勛同志看了我們幾個同志的名單,對趙伯平說:你帶來的這幾個干部都不許動,他們都歸西北局統戰部了。就這樣,我有幸成為西北局統戰部的一員。當時,西北局統戰部部長是仲勛同志兼任的,部里就五個工作人員。這時候仲勛同志的工作很忙,顧不上我們,我們五個同志在工作中配合不好,有各自為政的思想。這件事讓仲勛同志知道了,他把我們叫過去狠狠地批評一頓,并說作為統戰工作者,首先要講團結,自己團結好了,才能團結更多的人到我們共產黨這邊來。真是語重心長,使大家深受教益。
仲勛同志十分重視爭取團結黨外代表人物的工作。他以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寬闊胸懷,以坦誠相見、平易近人的工作作風,贏得了許多黨外人士的敬重,結交了許多朋友。
記得在西北局做統戰工作期間,仲勛同志指示我們處理一起有關“前進同盟”的問題。在處理這件棘手的事件中,仲勛同志多次指示我們,既要掌握政策,又要慎重起見,使對方心悅誠服,不怕重復工作,就怕造成失誤,給自己工作帶來被動,給黨的事業帶來損失。遵照仲勛同志的要求,我和部里的陳元方同志全權處理這件事情。這個問題源自臨解放前國民黨在陜西拼湊成立的幾個預備師,其中的軍官大部分是陜西、甘肅的舊軍人。他們中有一些人不愿意為蔣介石賣命,秘密成立了一個反蔣組織“前進同盟”。他們以這個組織的名義派來代表到陜甘寧邊區,找到關中地委城工委,聲言他們已做好起義準備,來邊區的目的是想和毛澤東談判。當時處理這起事情的同志對來者進行了接待,并禮送出境。后來,這個“前進同盟”的一部分人發動了起義,因事前沒有做好保密工作造成起義失敗,死了一些人。西安解放后,他們當中一些同志要求承認發動起義的死難者為烈士,并要求承認“前進同盟”為民主黨派。在處理這件事時,我們始終本著仲勛同志提出的指示和要求辦事。最后,經研究決定可以同意授予發動起義的死難者為“烈士”稱號,但不能同意“前進同盟”是一個民主黨派。并由我起草了答復文稿,送仲勛同志審閱。仲勛同志對我們妥善處理好這件事情給予了表揚。
仲勛同志特別善于做少數民族代表人士的工作。例如藏族的著名人士阿沛·阿旺晉美、喜饒嘉措、黃正清,維吾爾族的著名人士包爾漢,回族人士馬輔臣、馬騰靄,等等,都是仲勛同志的知心好友。這里特別提到的是,他對第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的團結教育工作,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解放前,由于歷史的原因,達賴集團和班禪集團之間長期不和,這種不和導致九世班禪于1923年被迫離開日喀則,避居內地過著流亡生活,1937年九世班禪在青海玉樹圓寂。1938年出生在青海循化縣的宮保慈丹被選為九世班禪轉世靈童,1949年8月舉行座床典禮。為了能夠和平協商解放西藏,解決歷史積怨,促進達賴喇嘛和班禪之間的團結,是這個時期黨的統一戰線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
1949年9月5日西寧解放后,當時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三書記的仲勛同志,親自領導掌握了爭取班禪及其隨行人員由香日德返回西寧,同黨和人民政府合作的工作,使班禪及其一行順利回到西寧。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當天,班禪致電毛主席和朱總司令,表示擁護中央人民政府。1951年4月,班禪從青海赴北京途經西安,仲勛同志會見班禪,向班禪耐心細致地解釋了黨的民族宗教政策,解釋了中央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針,鼓勵班禪及其主要官員為實現西藏的和平解放作貢獻。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簽訂后,按照協議的規定,護送班禪返回西藏,是貫徹執行協議,促進西藏內部團結和漢藏民族團結的一個重要步驟。按照中央指示,這一重大任務由西北局和西北軍政委員會承擔。仲勛同志又親自領導和指導了護送班禪返藏的準備工作。為此,仲勛同志多次召集有關人員開會,就有關的準備事宜進行細致周密的部署。他要求有關人員要以高度的責任感,從維護祖國統一的高度來認識和完成好這一光榮而艱巨的政治任務。要看到有利條件,更要看到困難,要把困難估計充分。
1951年12月19日,班禪及其一行由青海西寧啟程返藏,仲勛同志奉毛澤東主席和中央人民政府之命前去送行。我和汪鋒(時任西北局統戰部部長)都參加了。仲勛同志對班禪是非常關心的。他到西寧后,又一次全面細致地檢查了班禪返藏的各項準備工作,同班禪及其行轅的官員們分別談了話。班禪后來回憶起這段歷史時曾激動地說:那時我才13歲,有些話的意思還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仲勛同志和我談話時那種親切和藹的態度,反復耐心地解釋問題,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永遠難忘。后來我在西藏工作中遇到困難時,特別是剛剛回到西藏的頭幾年,在執行協議的問題上,在處理堪廳同噶廈之間的歷史懸案的問題上,一下子遇到一大堆難題,我立即想起了仲勛同志的話,覺得是那樣深刻,那樣符合實際,從而真正理解了那些話的意義,于是有了想辦法克服困難的信心和勇氣。
1951年,仲勛同志在西北局工作期間,為了爭取團結更多的民族宗教上層,他提出了“聯合封建反封建”的思想,為少數民族地區民主改革減少阻力,增加助力。

提出“聯合封建反封建”是仲勛同志在西北土改工作最大的創造。記得當時甘肅進行土地改革,省委召開委員擴大會進行討論。西北局派了我和研究室主任薛和昉、組織部崔光位處長、宣傳部王順桐處長四位同志組成小組,在汪鋒同志領導下參加了甘肅省委的會。會上發生了激烈的爭論,主要是一些同志認為省委準備的文件和講話“右”了,說:“地主之音充滿了省委大院”,說省委副書記孫作賓同志的講話是“譚平山的布告”等。情況報告西北局后,習仲勛和西北局的幾位負責同志一起來到蘭州。他們到了蘭州之后,除了聽匯報以外,就是分頭個別談話,心平氣和地交換意見。要求大家按照中央政策結合甘肅實際、結合少數民族地區的實際,自己研究得出正確進行土改的結論。就這樣,使激烈發表“左”的意見的幾位同志轉變了態度,達到了思想上的一致。仲勛同志在接著召開的中共甘肅省第二次代表會議上以“動員一切力量,為完成甘肅全省土地改革而斗爭”為題發表了講話,贏得與會同志的一致好評,成為指導土改穩妥進行的重要文件之一。我有幸參加這次會議,對我教育十分深刻,見識了仲勛同志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巧妙調解思想爭論的領導藝術和工作藝術。
第一,先做好爭取團結民族上層人士的工作,然后再去發動群眾進行改革。他說:民族地區的改革,要通過當地民族大多數群眾的自覺行動,要有當地民族干部參加;對少數民族地區斗爭時由本民族群眾為主去做;尊重各民族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等等,這些當然都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先做好爭取各民族上層、爭取宗教方面人物的統一戰線工作,然后去發動群眾,不可顛倒過來?!币驗槊褡鍐栴}當前矛盾的主要方面就在這些上層,“聯合這一部分封建勢力來反對另一部分封建勢力”,可以說是那里矛盾的特殊性所決定的。因此一切可以幫助土改(至少不反對土改)的力量,都務必爭取聯合過來。用各種辦法,如開代表會、座談會、組織參觀土改等,講明政策,給予出路,爭取各少數民族上層和宗教方面的人物出來贊助土改,至少保持中立。
第二,對民族上層人士采取寬大的讓步政策。習仲勛同志說,民族上層人士“要用贊助土改或不反對土改,來換取我們‘改得和平些’,以及在宗教方面,用關系他們自身某些方面的利益來換取我們的某種妥協。我們呢,就用‘和平些’和某些必要的妥協,去換取發動群眾的較好條件。保存一部分封建,搞掉大部分封建”。
第三,要保護民族上層人士過好土地改革關。習仲勛同志說,“必須排出各民族、各教派人物名單,堅決保護必須保護的人過關”。并說,只要今天確實愿意靠攏過來,都要照顧、保護。“那些有代表性而又和我們合作的人,即使歷史有惡跡,有血債,都不要去算。只要按照土地改革法把土地拿出來分了就好,不要硬性去搞面對面的斗爭,背靠背的辦法同樣可以發動群眾。上層高級人物甚至不必叫他寫檢討書。”
“聯合封建反封建”這套辦法,沒有理論上高度的修養,沒有充分的勇氣,在中國激烈的階級斗爭環境下提出來,是非常不容易的。
“聯合一部分封建”的工作方法,使西北那些大頭人、大地主都成了民族人士,都成了我們團結的對象。第一個代表人物就是馬輔臣。那時據說馬輔臣經營馬家財富,他家的大缸不是裝的酸菜,不是裝的糧食,而是裝的銀圓,馬輔臣是西北第一個有錢的人,習仲勛敢于把他爭取過來,并任命他為青海省副省長。
在對這項工作的總結中,仲勛同志向中央寫了專門報告,提出了“聯合封建反封建”的著名觀點,得到了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的贊賞。后來,我們到北京工作以后,有些同志問我,你們西北真敢干,敢提出“聯合封建反封建”這樣的話題。我說沒有仲勛同志這樣的人,別人大概是不敢提出來的,我們一些做文字工作的人,都感到很驚訝。
1952年,黨中央決定仲勛同志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汪鋒同志做中央統戰部副部長,我和他們一起來北京,在中央統戰部民族局幫助工作。1954年9月,我正式調到中央統戰部二處(民族工作處)工作。在中央統戰部工作了16年,其間多次耳濡目染仲勛同志對統一戰線工作的領導藝術和才能,始終對他懷著一顆敬佩之心。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國進入改革開放的初期,四面八方的東西都進來了,有利于我們發展的東西進來了,不利于我們發展的東西也進來了,確實也有復雜問題。
1982年,公安部在一個材料上反映,浙江省原基督教小群派教徒中出現了一個“呼喊派”組織,煽動宗教狂熱,鼓動教徒反對黨和人民政府,嚴重影響和破壞當地的社會治安秩序和正常的宗教生活。仲勛同志看到這個材料后立即批示:“國外基督教、天主教利用我國的開放政策,千方百計向我國內滲透,并煽動反動教徒骨干分子企圖組織一股反革命勢力,糾集信教群眾公開反對黨和人民政府,搶占教堂和聚會點,圍攻公警人員,哄鬧縣政府和縣公安局,氣焰十分囂張,欺我軟弱,如不給予嚴厲打擊,則將會蔓延擴展,為壞人效尤,‘四人幫’的殘渣余孽也會參加進去,興風作浪,乘機鬧事。這是一個極不安定團結的潛在威脅?!辈⑻岢鲆凹霸缪芯恐贫ňC合治理辦法”。按照仲勛同志的批示,中央統戰部、公安部和國務院宗教局當即組織了由我為組長的調查組到有關省區進行了調查,并提出了調查報告。調查組認為:這個組織極為反動。第一,它是從國外滲透進來的,是受外國反動宗教勢力的支配和資助的。第二,它明目張膽反對黨和人民政府。第三,反對獨立自主自辦教會的方針,奪取愛國教會領導權和活動陣地。第四,煽動教徒鬧事,搶占教堂、聚會點,沖擊正常的宗教活動,嚴重干擾社會治安。在香港出版發行的反動刊物《主在中華》上有一篇為“呼喊派”撐腰壯膽的文章,赤裸裸地道出了這股反動勢力的反革命意圖。它造謠惑眾說:“大陸地下教會以雷霆萬鈞之勢迅猛地興旺和發展,這股日益強大的離心勢力”,“實不止五千萬之數”,“主要分散于中共最難控制的廣大農村?!彼窠袊蹋骸罢麄€中華歸主的日子不會太遠,堅持無神論的共產黨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彼栒僖磺袊H反動勢力“與大陸各地肢體(地下教會)一起,在元首基督的率領下,投入這場末世對抗邪惡的屬靈戰爭”,幻想在這場戰爭中,他們“將同基督一同勝利”。這就充分表明,國際反動勢力策動我國一些反動分子組織“呼喊派”的真正目的,就是要顛覆我國人民民主專政和社會主義制度。調查組認為,我們必須看清所謂“呼喊派”特別是其骨干分子的反動本質及其巨大的破壞性和危害性,認識這場斗爭的嚴重性和緊迫性,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仲勛同志看到調查報告后,于1983年3月16日給陳丕顯同志的一封信中又提出:“各地出現的‘呼喊派’問題,確實嚴重,不容忽視,必須采取有力措施,切實加以解決?!辈⑼庹匍_會議研究對策。
1983年3月下旬,在北京召開了有關省區的同志參加的會議,仲勛同志作了長篇報告,系統地闡明了解決“呼喊派”問題的政策和措施。他說:解決“呼喊派”問題必須進行綜合治理,概括起來就是,充分運用法律武器,堅決打擊首惡分子,認真落實宗教政策,深入做好群眾工作,切實加強黨的領導。
各有關省區按照黨中央的部署,在調查研究做好準備的基礎上,統一認識,統一思想,集中力量,統一行動,經過一年多的時間,爭取團結了廣大信教群眾,揭露了極少數反動骨干分子的罪行,瓦解、取締了“呼喊派”反動組織,進一步落實了宗教政策,促進了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一場涉及19個省市的嚴重的反滲透斗爭取得了徹底勝利。